2025年12月17日 星期三
随喜(篆刻) 绵枣花 “夜报已到”与“娟娟发屋” 翻越南加最高峰 《里纳尔多》的减法与加法 学历与才气
第13版:夜光杯 2025-11-14

“夜报已到”与“娟娟发屋”

朱生坚

上世纪90年代末,下午三四点钟,淮海中路上某个书报亭就会在路边摆一块木板,上面用毛笔写了四个字:夜报已到。每次路过那里看到那块木板上那四个字,我都会定睛多看几眼。记忆中那位不知名的书写者大概有一点写字的功底,间架结构基本到位,只不过没有起笔收笔,就是拿毛笔像硬笔或粉笔那样写字。好就好在书写者一定全神贯注,以至于每一个笔画都显得精力饱满,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它们,都像刚刚写好、墨迹放光的样子。

在排版、打印还不太方便的时候,类似“夜报已到”这些让人眼睛一亮的“民间书法”随处可见,就跟花花草草一样,遍布在城乡的角落。它们传递着信息,也散发着一点点文化气息。

白谦慎先生特别用心,“从90年代初便开始广泛地收集”当代人的日常书写,“走到哪儿拍到哪儿”,在他看来,那些出自普通人之手的指路牌、广告、标语,“虽然技法上相当稚拙(有的简直无技法可言),但常常有着出人意料的趣味”。2001年6月,他在重庆青木关,看到公路旁一个极其简陋的理发店“娟娟发屋”的招牌,对之大加赞赏:

“‘娟娟发屋’的书写多少带有一些审美创作的意识,因为它明显地受到了美术字的影响,应该就是模仿和毛笔书法比较接近的美术字来书写的。由于书写者技术上还不是很熟练,字迹反少了美术字中程式化的那些东西。板子的长度不够,四个字写成上下两排,书写者斜角布局,以求错落变化之致。”(《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

确实有一些从来没有或者很少练习过书法的人,包括一些小孩子写出来的毛笔字,虽然歪七扭八,奇出怪样,却也“有着出人意料的趣味”,真是可爱得要命。这一点没问题。至于用心费力把它们收集起来,玩赏、研究,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更何况,白谦慎先生还言之有据,援引顾炎武、阎若璩、傅山、康有为等人具有探索性的言论和作品,为那些“不规整、有意趣”的当代书写提供合法性。

意趣是个人化的。对于“娟娟发屋”,白先生说它“多少带有一些审美创作的意识”,而且准确地捕捉到它“受到了美术字的影响”——然而,我却觉得,正是这一点“审美创作的意识”,败坏了它的“意趣”。也就是说,“娟娟发屋”的书写者有意识要把这个招牌弄得好看一点,有一部分心思分散到书写之外了。

就在“娟娟发屋”隔壁的墙面上,写着“汽车喷漆”“补胎加气”,在我眼里更有意趣一点:那八个字的书写者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一笔一画的书写之中,最后一个“气”字写得比较开张,有点“放飞自我”的意思,那也是在书写本身之中放飞。

事实上,从古至今那些稚朴、笨拙,可以称之为“不规整、有意趣”的书写,大都也类似于“夜报已到”那样:书写者的精气神灌注在书写之中,也是一心一意想着把字写好,只不过笔力有所不逮,手不听使唤,笔画的走向出人意料,最终却也是一股子生气昂然,意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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