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07日 星期日
晨鸡初啼(中国画) 不经意间的美好 活在上海 慢,是生命的另一种速度 留得书香御风尘 遥远的老萝卜 我自向山行
第13版:夜光杯 2025-12-06

遥远的老萝卜

成向阳

天冷气躁,晚间总会想吃一道萝卜汤。做法简单:白萝卜切丝,水煮,放一点盐,点几滴香油。连汤带萝卜吃净,郁气顿消,人会清爽许多。吃完萝卜汤,在鲜甜的回味中,我总有些困惑,萝卜为什么越来越甜了呢?记忆里的老萝卜可不是这样啊。

刚从地窖掏出来的萝卜带着潮气和土粒,大小不一,但都上粗下细,像个大号的陀螺。头上总残留那么一点绿缨子,下面拖着带须的长尾,腰上环绕一圈一圈的褶子。掐头去尾,用水一洗,萝卜们就褪去了灰黄面色,一个个白生生,又透着些生猛的青色。它们水分饱满,味道浓郁,切一片捏在指间,不用吃,那个强烈的辣味儿就能让敏感的鼻子打个喷嚏。但如果不管不顾,放到嘴里咔嚓咔嚓吃了,舌尖在最初的震荡后会有印象深刻的回甘。儿时的冬天,萝卜非常重要。作为主菜,早晚都要吃它。但无论切丝切片切丁,无论炒还是炖,菜碗里的萝卜都有一丝辣味儿。老人们都说,萝卜消食行气,清热化痰,靠的就是这点辛辣。哪天萝卜如果不辣了,那还吃个什么劲儿。

头伏萝卜三伏菜。每年一入伏,母亲总要用自家春天育好的萝卜种子种下一片萝卜。春天里,从房前屋后走过,如果见某片肥土上蹿起高高的萝卜叶和淡紫色的小花,那就是用冬天留好的萝卜在育种了。母亲精心种出的萝卜,霜降后会填满自家菜窖。萝卜缨也要拧下来,洗净,放缸里腌成酸菜。这是最重要的冬菜,可以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萝卜是吃饺子的必备。农家待客,宁可无肉,也不可缺萝卜,所以每逢年节或有客来,菜盆里总会有三五个洗好的白萝卜。对节令还没有概念的小孩子,只要趴在火炕上透过厨房玻璃看见挤在菜盆里的白萝卜,就知道好日子马上要来家了。白萝卜在剁饺子馅之前,要先切丝,用沸水焯过后,捞起包在干净纱布里挤干水分,方可与猪肉大葱一起剁成香喷喷的饺子馅。晚上开水焯萝卜时,厨房里氤氲着一片辛香,这是童年的我最喜欢闻的味道,所以我总是穿梭在水汽蒸腾的锅灶之间,吸着鼻子,饱闻那老萝卜的味道。

冬夜里煮萝卜,大概最能留下温暖的回忆吧。芦菔是萝卜的古称,苏东坡曾写过一首《狄韶州,煮蔓菁芦菔羹》:“我昔在田间,寒庖有珍烹。常支折脚鼎,自煮花蔓菁。”在人生艰难的岁月里,萝卜是他寒夜的陪伴。他爱吃萝卜甚于吃肉,在《撷菜》一诗中说“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大概认为萝卜是“君子菜”吧。

南太行乡村的老萝卜不只是深埋在地窖里、氤氲在人们的唇齿间,它间或也高高升腾起来,化为我们乡下人饱暖后审美的一部分。儿时的元宵节,村庄里要赏灯。村街上会先用红色、白色的布幔搭起灯篷,家家都把自己的纸灯悬挂在篷下相应位置。那时,村里人都藏有几对纸灯。这些灯笼造型各异,但基本上都是木架子、四周糊上白纸而成。那些灯纸上,有手绘的各式彩画。我家有一对硕大的纸灯,一盏四面画有骑大马、举刀枪的三国人物;一盏上画着农家四时菜蔬,其中的一面纸上画的就是两个老萝卜。它们一个斜立,一个横躺,都是圆鼓鼓的身体,头顶绿缨,横拖带须的细尾。那萝卜白里带着一抹淡淡的青,正是霜降后萝卜该有的样子。灯挂起来,红烛摇曳,纸面上那老萝卜近蒂处的微青就泛出温暖而好看的橘红色光泽。冷风吹一吹,灯笼摆荡起来,那萝卜的暖色在孩子仰视的眼睛中就幻化为幸福与甜美的一部分。

好多年了,我始终忘不了老萝卜的辣味,也正像那纸灯笼上的一抹青,在时间黯淡的光影里,摇啊摇啊,却从未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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