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0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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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版:夜光杯 2025-12-19

订报刊

周立民

每年九月一过,我们家有一件大事,便是订报刊。当然,我说的是四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我们住在小曲屯,乡村里没有图书馆,个人阅读只能自己订阅。

爷爷看的有《共产党员》《辽宁广播电视报》《辽宁老年报》之类的。爸爸订的刊物有《旅游》《美化生活》《八小时以外》《大众电影》等。记得《美化生活》这类杂志,有编织毛衣的方法和式样,妈妈和小姑需要吧。那个时代,仿佛全国的女性都在织毛衣。《大众电影》《上影画报》,我们家订了好多年,订这些杂志,是对看不到的电影而望梅止渴吧。农村的文化生活太贫乏了,20世纪80年代初,小镇上连个像样的影剧院都没有,放电影大都是粮库、机械厂之类的礼堂,更多是流动放映队的露天电影,有电影的晚上,是屯子里盛大的节日,尽管常常是那几部老片子循环放。

这些杂志,我也跟着看。在《旅游》上,我饱览祖国大好山水,农村孩子的梦也很窄,只觉得那些名胜古迹都在遥远的地方。《八小时以外》上有文学作品,看得津津有味,却不记作者名字。《大众电影》中,我注意的都是战争片,当然也会记得那时候很火的一些电影演员的面孔,如刘晓庆、潘虹、陈冲、李秀明、郭凯敏等。前些年见到达式常老师,我真想跟他说,他跟电影画报上一模一样,除了两鬓多了白发。《少林寺》公映之后,“尚武”之风日盛,大约是在我的要求下,爸爸还订过《武林》《今古传奇》这类刊物。对了,爸爸还是《无线电》的长期订户,偶尔还捣鼓电烙铁,家里飘荡着松香的特殊味道。这杂志,我看过,却看不大懂,现在只记得有电路图。

我从读书识字起,就有了自己的报刊。最初是《小学生报》《新少年》《我们爱科学》《少年文艺》《少年科学》。有一段时间,我对科学杂志充满兴趣,可惜那些做科学小实验的器材、工具在农村一样都没有,也买不到。有一段时间航模流行,什么飞机、快艇,需要小发动机,上海延安西路某处可邮购,可惜爸爸觉得这些属于“不务正业”,坚决不给买。但是,文学不需要买器材,有幻想就行了,后来,我订的杂志多是《作文》《作文通讯》《语文报》《中学生》《中学生阅读》等等。在这些杂志上不但有同龄人的作品,也有大作家作品或片段,大大开阔了我的眼界。前两年坐电梯遇到一位领导,我说,当年我还抄过你的作文当范文呢。他是文学才子、中学生偶像,从文字到与人的相逢,岁月流转,有此机缘也是难忘。

1987年,《人民文学》出名了一把后,我成为它的长期订户。第一次在这上面看余华的《鲜血梅花》,没看懂。念高中起,便是《收获》的忠实读者,一直到现在,那里面的很多作品,我都看了不止一遍,现在人们不大提的而当时我印象深的有洪峰《东八时区》、王朔《动物凶猛》、彭小莲《阿冰顿广场》、徐迟《江南小镇》、李晓《叔叔阿姨大舅和我》、刘恒《苍河白日梦》……还订过上海的《文学报》《文汇读书周报》,主要是为了看有关巴金先生的消息。那时候,镇上和县城的邮局有了报刊零售部,我坚持买的杂志有《随笔》《散文世界》《红楼梦学刊》。念大学时,女友爱看的杂志有《台港文学选刊》《海外星云》《世界时装之苑》,有一段时间,我们还买过《漫画月刊》。那时街上有很多报刊亭,买报刊很方便。我们大学刚毕业时,每周都买《南方周末》。

今天很多人看到的这些都是生硬的报刊名字,可是在当年,它们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每期报纸和杂志来的时候,我们都是美餐一顿的兴奋,而等待它们到来的日子,是希冀也是煎熬。感谢爸爸为我家建立了这种订报刊的传统,在一个远离文化中心的农村,它们是世界与我的唯一联系,它们也把我载负出狭小的地域,给了我阔大的世界和丰富的内心;我也感谢这些报刊,随着成长,我远离了它们,它们有的不在或改刊了吧,但是,它们给予我的精神恩惠,没齿难忘。

订报刊,是我们保留至今的家庭传统。今年,突然觉得十一月份过了,我还没有订呢,好在,现在打开手机就行了。我同时发微信给女儿,问她是不是接着订《英语世界》。她的回复是:好像订了都没有看啊。——我沉默好久,她说的是实情。热爱和贪恋,我也有一堆堆杂志,再也不会像四十年前那样一篇文章反复读了,时常只是翻一翻就放在一边,我有时候都怜惜编辑们付出的心血。这个复杂的情感当然源自多年来与它们的联系。然而,时代真的变了,不过,我还是希望生活里存在一些恒定的东西,在手机App里执意下了单:《英语学习》《世界文学》《新文学史料》《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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