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周
她总记得,田埂上的风是甜的。
那时候,她矮矮的,跑起来辫子在肩头一跳一跳。那条黄狗,没有名字,就叫黄狗。它总是冲在她前头,毛茸茸的尾巴在风里摇着,摇成一朵晃悠悠的云。
田埂两边长满了弯着腰的狗尾巴草。她跑过去,草尖搔得脚踝痒痒的。黄狗就蹦跳着,用鼻子去蹭那些草穗子,有时干脆一口咬住,然后又松开。草穗弹回去,抖一抖,像是笑了。她也笑,伸手拔下一根,去搔黄狗的鼻尖。黄狗打个喷嚏,快活地围着她转圈,然后又一溜烟地跑远,停在前面,摇着尾巴等她。
田埂不长,她却好像能跑很久,很久。
后来,黄狗老了,不爱跑了。更多时候,它会趴在院子的墙角下晒太阳,肚皮缓缓地起伏着。她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它却只是懒懒地抬一下眼皮,尾巴在地上扫两下。
她天真地以为黄狗今天累了,于是期待着一个又一个明天。
一个平常的下午,奶奶告诉她黄狗没了,就埋在屋后那个田埂旁。
田埂旁鼓起一个小小的土包,孤零零的。她站了一会儿,才发觉,土包的四周,乃至整个土坡,不知何时,又密密地长满了狗尾巴草。秋深了,草穗已然发黄,在风里默默地摇。它们不再是童年时搔着黄狗鼻尖的那些了,它们是另一茬了,她想。她看着那些草,看了很久,没有哭。
再后来,她去到了市区读书。
那一次离开后,她回老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市区里有上不完的课,考不完的试,走不完的柏油马路。
去年秋天,她回去了一趟。车子快开到村口时,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那片田野。视野里,先闯入几根极高的烟囱,灰白色的,毫无生气地矗立着。烟囱下面,是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建筑,母亲淡淡地说,那是新建的垃圾处理站。
田野被吃掉了一大半。记忆里那条蜿蜒的、长满狗尾巴草的田埂,早已不见了踪影。垃圾站的水泥地坪,严严实实地压在了上面。
车子驶过时,她静静看着。那几根烟囱,像为她童年立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