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31日 星期三
俚诗二首 瑶台(设色纸本) 永远的好朋友 秋阳漫路,对话百年 在披萨上签名 孤独者的墙
第15版:夜光杯 2025-12-31

孤独者的墙

葛水平

一部《聊斋志异》居然收留了所有失意、落魄、游荡、饥寒的幽灵。崂山有着“神仙之宅,灵异之府”称谓,盛时有“九宫八观七十二庵”之说。可惜这些都不敌蒲松龄的一篇小说——《劳山道士》,对世人的吸引来得直接。

这个世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富人和穷人有一样的焦虑和烦恼,书生蒲松龄用书写暗示:烦恼永远是新生的土壤。

文学终究是给了蒲松龄一根绳索,不是凡俗的捆缚,而是命途中最坚韧的牵引。这根绳索的一端,系在崂山云雾缭绕的峰顶,让他能在天高远望时稳住身形;另一端,却沉沉坠着狐鬼悲欢。

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在时光的波涛汹涌中靠文字获救。时光把什么都改变了,时光本身却永远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足够承载悲喜。

时光在亘古不变地前行,只有时光流转才具有总结一切、梳理一切、收割一切的力量。

在飘着飞雪的日子里,太清宫阳光普照,来来往往的人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和目标。历史并不常常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让一切发生改变,只是在每个人心里,人们习惯寻找一个开始。

太清宫内蒲松龄雕像呈坐姿,面庞安静,不远处,拾级而上,就是关岳祠。祠内有座木制飞檐小亭,灰石底座,名为蒲松龄写书亭。坍塌后重建的亭子,是蒲松龄构想文学作品的次要地址。

亭子西边就是穿墙壁,已经几次听说了,只要心无旁念、孤独得不染纤尘的人才能穿过此墙。尘世人在墙壁面前屡屡碰壁,红尘滚滚,天地很近,幻觉很近,结果很远。

《劳山道士》写的是一个叫王七的青年,慕名来到崂山学艺,但他不想吃苦就想得到法术,崂山决定了他“学成”,之后离开,“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结果在离开后表演“穿墙术”出丑,碰得头破血流。

崂山于所有人都是一个观赏者,一个过客。过客与落地生根的人,在观察同一件事物时,眼光绝对是不同的。就像我见到过的一个修道人,坐在高远的崂山顶上,山穷水尽处体味着时光的演变。他的眼里,定然看到了与我们不同的人间。空间对他来说也仅仅是一个舞台,他甚至痴迷于把舞台缩小在一方石上,时光闪展腾挪,他静静地打量着时光在人的面孔和内心里的发酵,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化学变化。

他是孤独的,其实我看到的是我的孤独。孤独是四维墙中的我,过客无法穿墙。

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一位姓韩的老道长曾经给世人口述关于蒲松龄创作《劳山道士》的故事:“当年蒲松龄上山写作的时候,在路上就遇到了一位上山学艺的年轻男子,男子自称在家不爱读书,经常受父亲责备,听说崂山道士都很有本事,所以想上山跟着学点本领。当然这个男子不姓王,但道人们推断蒲松龄创作《劳山道士》时很有可能就是以此人为原型加以艺术创作。”

这里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王士祯。

王士祯是清初杰出诗人、学者、文学家,号渔洋山人,人称王渔洋,著有《池北偶谈》《古夫于亭杂录》《香祖笔记》等。

蒲松龄与王士祯有着深厚的友谊,蒲松龄写出《劳山道士》正是受到这位好友的启发。喜爱创作的两人因志趣相投,经常交换各自的作品请对方提提意见,因为蒲松龄年龄小于王士祯,所以一直以前辈的礼遇待他。

王士祯出生于官宦世家,官至刑部尚书,喜爱到处游历,除了写诗也爱写写短篇小说。他比蒲松龄先到过崂山,回来后不仅大力推荐蒲松龄前往,还创作了一篇不足三百字的小文,名字就叫《劳山道士》。

在王士祯的小文中,蒲松龄了解到崂山道教的玄妙,于是有了崂山一游的念头。

道士穿墙是一道虚无的墙,是隐蔽的时间留在心上的一道壁障。此道士非彼道士,是蒲松龄《劳山道士》的药引子。

一本书上有这样一则寓言,一只蜈蚣因为被一只好奇的蚂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而陷入困境,蚂蚱见蜈蚣长着数不清的腿就煞有介事地问:“当你左边第一条腿移动时,右边第一条腿在干什么?左边第二条腿在干什么?左边第三条腿……”蜈蚣被这个庞大复杂的问题难住了,它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突然就僵在原地走不动了。

人类世界的欲望之“腿”不仅远远多过蜈蚣,而且步伐更加纷乱。

这是一道神性而隐秘的墙,有着一切阻挡和切断的力量。

假如天地会像书本那么大?假如拥有自信就拥有成功?遗憾的是人总想超越常识。

对于崂山,蒲松龄是过客,他所写道士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影子?他想大喝一声来证明自己,却发现海市蜃楼已经隐遁。只有山与天地最接近,“夫大备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

在崂山,人和更多的物在这里可以赢得更长时间,他们可以从容吸取纯净的空气和阳光,生命可以回归自然,回归本真,可以丢掉身上背负的枷锁,可以在空气稀薄的高处奔跑,在极度严寒中独立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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