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之美

孔曦

垂暮之年的父亲，唯一的消遣是看电视。他看得非常专注，常常，连母亲唤他吃饭都听不见。很多年以前，我参加业务培训，有一项考试科目是手枪打靶，靶子在五十米外。按照射击老师的指导，我双手握枪，瞄准目标，放松手指，屏住呼吸，慢慢地扣动扳机，子弹自然而然地射出了枪膛。5发子弹，满分是50，我的成绩是49分。身处喧闹的训练馆，同伴的尖叫和抱怨一直在耳边萦绕。瞄准射击的过程，我做到了全神贯注——能听见周遭的嘈杂，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准星和靶子上。可以确定的是，我的专注能力继承自父亲。

女儿是“90后”，我难以理解他们喜欢边听音乐边做作业。对我来说，一切的思考、推演或背诵，包括创作，都必须专注。我也相信，古往今来科学技术的进步、艺术成就的取得，首先源于发明创造者的天赋，其次得益于这些天才的专注。我以为，背诵、思考、推演或创作之时，大脑就像一块高速运转的电脑主板，必须集中全部能量，调动全部能力，处理它接触到的全部信息，哪有时间和心力旁骛？物理学浮力原理和杠杆原理的发现者、微积分的奠基者阿基米德，一生热爱科学探索和数学研究。传说他居住的希腊城邦叙拉古被罗马军队攻破时，邻居们都忙着逃命，阿基米德还在解析几何题。罗马士兵命他离开，他大声说：“别碰我的圆！我正在思考！”

《创世纪》是画在梵蒂冈西斯廷礼拜堂大厅天顶上的巨著，创作面积高达480平方米。16世纪初叶，在墙壁上画油画的技艺并不成熟，意大利艺术家米开朗琪罗采用了湿灰泥创作湿壁画。湿灰泥的凝固时间不可控，稍有失误就要铲掉重来。从1508年到1512年，米开朗琪罗将自己封闭在教堂里。整整四年，他一直用仰头90度的姿势绘画。他知道，人们都将以这样的姿势欣赏其作品。持续四年的劳作，导致他的颈椎严重劳损，引发脊椎弯曲和视力衰退。这幅世纪名画完成之际，30岁的米开朗琪罗看上去老了20岁。他身材畸形，看文本看信件，终其一生都要仰着头，还患上了眼球震颤，幸好几个月后症状自行消失。

古往今来，科学发明、艺术创作乃至日常生活中，有关“专注”的佳话不胜枚举。熟能生巧，将手表当鸡蛋煮的牛顿、思索“推”“敲”闯入韩愈仪仗队的贾岛……我坚信，时至今日，专注，也是工匠完成工艺品、科学家发明创造、艺术家创作作品和各行各业的劳动者工作时不可或缺的素质之一。为父母者，都希望培养出聪明的宝宝。所谓聪明，很大一部分的能力，就是专注。

近日参加了一次采风，在宜兴陶瓷展示馆的图书馆内，有位同行者抢拍了一张朱大建老师的照片。他正在读书，专注的神情令人感动。本文题目的灵感，就来自这张照片。

专注之美，是劳动者、创造者、阅读者、聆听者包括品尝者对眼前物、手中事、耳边音、舌上食倾心关切的景象、成果和体验。专注之美，并非人类独有。植物生长、动物狩猎，都各有其美。大而化之，甚至可以说，千万年文明的成果，成因之一，便是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