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7日 星期日
百年老店的糟货
第92版:专栏/九层塔 2020-06-15

百年老店的糟货

沈嘉禄

糟货的芳香,在我小时候就深深地植入大脑。

沈嘉禄

专栏作家

Columnist

爱好美食和收藏

石库门弄堂的夏日生活,是开放的市井风情。底楼的朋友喜欢将小桌子摆到弄堂里,一家人坐在小凳子上吃饭,小桌上有啥小菜左邻右舍一目了然。如有糟货登盘,那就比较“扎台型” 了。

上海煮妇知道,百样吃食皆可入糟。白斩鸡、鸡脚爪、猪舌、猪肚、猪耳朵、猪头肉、带鱼、小黄鱼等等,煮熟或煎熟了,冷却后在糟卤里一浸,两三小时后奇迹就出现了,不仅荤腥油腻尽消,芬芳馥郁的糟卤还能赋予食物特殊的风味。

糟货的芳香,在我小时候就深深地植入大脑。八仙桥龙门路有一家老人和,西藏中路大世界对面有一家马詠斋,两家老字号每到夏季就要供应糟货,品质上乘,有口皆碑。星期天或临时来了客人,老爸就差我去买糟猪头肉、糟猪脚,五角钱可买一大碗,再兜头浇上一勺糟卤,回到家里开两瓶冰啤酒,泡沫喷涌而出,啊呀,真是神仙过的日脚。糟鸡、糟鹅只能偶尔为之。

后来,西藏中路拓宽,马詠斋不知去向,八仙桥功能提升,老人和也闷声不响地搬走了。还有西藏中路老字号同泰祥,糟货亦是极好的,小时候亲戚请客,让我吃到了糟肉和糟鹅,糟香浓郁,肥而不腻。后来也因为市政建设之故,百年老店鸿爪不留,杳如黄鹤。

几年前听说老人和满血复活,在打浦路和淮海中路各开了一家。上周朋友请我去打浦路老人和吃饭,欣然而往。这家老人和与以前开在重庆南路的沧浪亭“联体”了。沧浪亭供应馄饨、馒头、冷面以及盒饭,价廉物美,很受周边群众与出租车司机的欢迎。老人和则以本帮菜和糟货体现百年老店的存在价值。

那时候,我老家离八仙桥也就一箭之遥,老人和开在八仙桥的龙门路、金陵中路口,店面不大,貌不惊人,却是本帮菜馆的鼻祖,创建于清嘉庆年间,一开始在老城厢的馆驿街、方浜中路口,也就是城隍庙的斜对面。论资格,比上海老饭店还老呢。

大约在抗战前后,老人和才搬到八仙桥来了。这是一位老上海告诉我的。据说当年家住八仙桥均培里的黑老大“麻皮金荣”也是老人和的常客,曾经有一帮小泼皮在老人和吃白食,还经常酒后滋事。黄金荣想这是我的地盘,怎容你们这帮小赤佬胡天野地?于是去老人和压场面。小泼皮看到黑老大坐在八仙桌前,一把油纸折扇一壶茶,“来来来,吃茶!” 吓得屁滚尿流,从此太平。

在我印象里,老人和比附近的鸿兴馆稍稍大一点,本帮风味有素什锦、咸肉豆腐汤、大白蹄等。时鲜货则有春笋鳝糊、油焖笋、清蒸鲥鱼、蟹粉豆腐、红烧甲鱼等。而最为附近居民看重的是糟货。

今天,老人和的糟货一年四季都有供应,在传统品种糟猪脚、糟鸡爪、糟肚、糟肉、糟门腔、糟鸡、糟素鸡、糟毛豆等之外,还与时俱进地开发了糟小龙虾、糟基围虾等。老人和的糟卤也是自己吊的,用原坛的绍兴加饭酒,加最好的黄酒糟,按一斤黄酒四斤酒糟的比例捏匀,再加盐、糖和辛香料,其中画龙点睛的糖桂花是不可少的,然后装入布袋后悬空吊一夜天,滴成糟卤原液。在此基础上再进行勾兑,浸渍各种食物使之成为江南美味。

这天我们品尝了几样荤素糟货,外脆里酥,糟香馥郁,不失本味,百年老店,风韵犹存!现在不少以所谓“融合菜” 行走江湖的餐饮新贵,造型拗得雾雨雷电、风情万种,出品却令人失望。百年老店有独门秘技,有看家菜,但装潢、服务、研发等方面落后于形势,未免有人老珠黄之憾,又在国有体制羽翼下苟活。如何“咸与维新”,春风再度,也是一个老话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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