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27日 星期二
鳗鲡菜
第92版:专栏/九层塔 2020-12-21

鳗鲡菜

沈嘉禄

沈嘉禄

专栏作家

Columnist

爱好美食和收藏

上海的大叔大妈一贯精打细算,还特别顾家。

五六年前我与太太造访黎里,古镇正在进行开发性保护、整缮,到处尘土飞扬,搞旅游,西塘、锦溪、千灯、光福都动起来了,黎里不甘落后。午后时分,树影已斜,在市河边的一家小店看到有几截套肠摆在搪瓷盘子里,正要掏钱——那会支付宝还不流行,被另一个客人抢了先手,将盘子里仅剩的两段半套肠“一枪头” 扫尽。黎里的套肠与吴江的红烧套肠圈不同,它是白烧的,大肠内套了几根小肠,直别别的一截不成圆圈,横截面的呈现画风很像海底光缆。

初冬时节与朋友重访黎里,古镇气象一新,街道平整,河水澄清,明清老房子保存、修缮得相当不错,可惜杂货店、修鞋摊、五金铺等都不见了。一条小河贯穿老镇,两边搭有三里长的廊棚。河上有一座座石桥,皆有名,或青龙,或望恩,桥孔两边有对联刻于石条上,字迹漫漶,不易辨认,但古风盎然。

金宇澄在《回望》这本讲述家族史的散文集子里写道:“当年来往的行船,一如上海马路大小汽车那样络绎不绝。船头漆了红绿一对大眼睛的是绍兴快班,方头方脑是夜航船,镇上地主与店家到四乡收账、包括有钱人的雇船,精光锃亮,统称账船。”

现在,河岸系着两艘新漆的小船,但绍兴快船是看不到了。看到一个人款款来到河埠头,蹲下浣衣,在水面上击出一圈圈涟漪,摸出手机想拍照,哈,居然是个男人!

我们事先在唐桥菜馆订了包房。从屋檐下挑出的杏黄酒旗正对着一顶石桥,大概就叫唐桥吧。镇上每天接待的游客中要数上海人最多,但是上海的大叔大妈一贯精打细算,还特别顾家,午饭买几只油墩、再叫一碗馄饨就对付一顿。吃馆子的铜钿,用来买辣脚、套肠、猪头肉回去,一家人吃得嘴巴油光光。所以饭点一到,生意好的不是饭店,而是小吃铺子。

老板姓陆,英俊小帅哥一枚,不重不轻的闲话里有尖团音,但是他又不是苏州人。他开出的菜单不错,有套肠、辣脚、拌芦根、清炒河虾仁、炒湖菱、面筋塞肉、红烧鳊鱼、草母鸡炖清汤,笋干煨五花肉一大方,浓油赤酱风格。肉是老板从农民那里买来的,四角方方,小火煨成,猪皮韧结结的,几乎要把嘴唇粘住,肥肉不腻,瘦肉不柴,有猪肉的本香。垫底的一把笋干也吸足了肉卤,润腴不让肉味。讲真,在本人波澜壮阔的食肉史上,这方焖肉可以排在前三名。

不过吃老酒,最好鳗鲡菜。鳗鲡菜,就是腌菜苋,但与周庄、同里的咸菜不一样,黎里的鳗鲡菜,包括曾经在汾湖吃过的,我认为味道胜出多多。鳗鲡菜取当地的细梗菜苋,在毒日头下晒过,腌后入坛压实听凭发酵。经过一个冬季的沉睡,色呈暗绿而接近乌黑,取出看,根根细如笔杆,生吃也宜,脆爽咸鲜。但讲究一点的人家总要再加工,快刀切段煸炒,或整根盘在大碗里,浇土榨菜油,下重糖,旺火蒸透,上桌后形同鳗鲡,遂得此名,夸张之中不乏幽默。在汾湖,鳗鲡菜也是茶席常备之物。

搛一根在齿间细嚼,咸上口甜收口,叫服务员端一碗粥来。老板快步登楼来打招呼:小店不供粥,要么来一碗茶淘饭?

陆老板得知我们从上海来,就说:“金老师的老家就在中金家弄,往前走几步就是。他来我们饭店吃过几次。” 我们在门口合了影,我手指一滑将照片传给金宇澄,金宇澄马上回信说:“唐桥菜馆的小陆,人很客气的呀。”

接下来又参观了柳亚子纪念馆、全真道观、禊湖道院、周公傅祠堂、鸿寿堂、清雅草堂等,在桥上回望,一座水塔作为工业遗址留了下来,上面的大红油漆标语还依稀可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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