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张定宇武汉的犟脾气

“人民英雄” 国家荣誉称号获得者——张定宇。

2020 年1 月27 日，张定宇在武汉金银潭医院综合病区楼联系、协调工作。

张定宇在武汉市金银潭医院病房查房。

2020 年10 月1 日，在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张定宇（前）带领医护人员在升旗仪式上高唱国歌。

“得知升任的消息时，我心里很忐忑。因为没做过，怕做不好，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还有工作能做，就是一种幸福。”张定宇的这番话，非常务实，但又透露着乐观和执着。

记者｜黄　祺

湖北话自带一种“不服周”（武汉方言，不服气）的气质，

张定宇开口浓重的湖北乡音，和他的性格相得益彰。“不服周”可以理解为犟脾气，用今天的网络语言翻译可以是“硬核”。

与张定宇接触的人都会对他的脾气印象深刻。“他是非常有个性、爱憎分明的人，包括他的火爆脾气我也是深有体会。”演员张涵予在电影《中国医生》中饰演以张定宇为原型的院长一角，最近，张涵予在武汉与张定宇见面。他为了塑造角色去金银潭医院观察了张定宇三天。

去年张定宇参加《故事里的中国》访谈，同为武汉人的主持人撒贝宁说，导演组曾要求他去搀扶一把张定宇，被撒贝宁拒绝：“你们不了解张院长，我要是去扶他，他肯定会说‘你给我走远一点’。”张定宇此时立马用武汉话接过去：“蛮烦人！”

这一年，张定宇从只有行内人知道的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变成了中国人心目中的“抗疫英雄”；这一年，张定宇履新湖北省卫健委副主任；这一年，张定宇获得了“人民英雄” 国家荣誉称号；这一年张定宇肌肉萎缩的左脚有了一些恢复，他已经可以骑自行车了。最近他对记者说，愿意接受采访宣传武汉美丽的东湖，为武汉城市代言。

其实，张定宇不仅可以代言武汉城市精神，他也让所有人看到了一个丰满的中国医生的形象。一批“不怕事”、敢担当的中国医生抗住了汹涌的疫情。

硬汉脸上的笑

履职湖北省卫健委副主任后，张定宇出现在媒体上的次数不多。3 月23 日大家从媒体报道中再看到张定宇时，他的气色好了很多，轻松的笑容常常挂在脸上。

这天是“网红” 医生、上海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到访武汉，张文宏和张定宇一起在一场学术论坛上发言。最后有人问起张定宇的健康状况，他爽快地如实回答。“我现在做(中医)推拿，（紧张的肌肉）放松了很多。以前右腿肌肉萎缩变细了，现在两条腿的直径变得一边大了。现在大家看着我（行走）感觉很难受，但其实对于我自己来说感觉要好一些了。”

张文宏接话向大家证明张定宇真的好多了。他说：“三年过去了，（张定宇）没什么改变，我觉得可能走得还（比过去）更快了。对照以后，我请全国人民放心。”

说到此处，张定宇放声大笑。

近期的另一个采访中，张定宇同样神色轻松、带着诗意地介绍他经常骑车锻炼的东湖畔。

他说：“阳光明媚、游人如织，有老人也有带着孩子的父母，大家在草坪上晒着太阳，我感觉到我们美丽的国家、我们幸福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最后，他还不忘从专业角度提醒年轻人要多锻炼身体，不要只顾着忙工作、每天对着电子设备。

武汉市洪山区卓刀泉北路39 号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办公楼，是张定宇现在的工作地，附近就是武汉东湖。

“得知升任的消息时，我心里很忐忑。因为没做过，怕做不好，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还有工作能做，就是一种幸福。”张定宇的这番话，非常务实，但又透露着乐观和执着。

这次媒体采访中张定宇说，怎样提升疫情防控能力，如何弥补在去年疫情大考中暴露出的公共卫生能力短板和弱项，是他一直思考关注的问题。他介绍，湖北省目前坚持常态化精准防控和局部应急处置相结合。为防范随时可能发生的疫情，建立了“疫情信息报告直通车”，强化监测预警机制。更加注重推进人、物、地同防以及强化常态监测、重点产品管控、完善多点触发、常态化核酸检测等，加快推进公共卫生体系三年补短板项目建设。

张定宇的笑似乎是久违了，哪怕是去年9 月8 日举行的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向 “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获得者张定宇颁授奖章时，他的表情也相当严肃和沉重。大会结束后记者采访坐在大巴上的张定宇时，他连说了五个“非常激动”，可以想象，此前的抗疫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这个国家荣誉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如今张定宇脸上的笑容，和他一年前蹒跚的步伐一样让人们感动。他和武汉一起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重回轨道。

血浆治疗、遗体解剖

张定宇在抗疫中的贡献，大家已经熟悉。

作为疫情期间跟踪报道武汉抗疫历程的记者，关于金银潭医院我脑海中印象最深的画面，一个是晚上住车里的金银潭医生夫妻，另一个是2 月15 日武汉降下大雪后一位外地援鄂医疗队员拍下的医院里的一棵树。那时，医院灯火通明，灯光洒在雪地和树梢上。

此时正是武汉疫情最为严峻的时刻，武汉金银潭医院，收治了大量重症病人。援鄂医疗队已经进驻，但由于前期医疗资源紧张和救治经验不足，病情恶化的病人依旧比较多。

不曾熄灯的窗口背后，一定有张定宇的办公室，他要负责与各个医疗队沟通、协调；他要和专家们讨论救治方案、安排好本院医护人员的工作；他作为医院之长还要保障整个医院的有序运转，任何环节都不能出问题。

他蹒跚的步伐没有影响行走的速度，独特的走路姿势后来被媒体比喻成“战斗姿态”。

患上渐冻症这个消息，是疫情后张定宇向全院宣布的，之前只有个别人知道他真实的病情，大多数人只知道张院长腿脚不便、有“关节炎”，却不知道他身患的是一种绝症。

张定宇1 月28 日这天向全院员工“摊牌”，他说：“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再不说可能要耽误大事。我患了渐冻症。”“我的时间不多了……拜托大家了！” 他宣布这个消息，是为了让同事们和他一起全力以赴。

起初的震惊过后，同事们发现张定宇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他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更不需要同情，他要的是继续在抗疫中发挥作用，因为他对“珍惜时间” 有更深刻的认识。

除了继续保证金银潭医院收治病患、研究治疗方案，张定宇还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方舱医院、各级指挥部的会议上，只要是需要他的地方，他都不会推辞。

说起张定宇在抗疫中的贡献，人们最熟悉的是他改造病房的决定。2019 年12 月27 日，金银潭医院收入一名病因不明的肺炎病人， 几天后，又有7 个可疑病例转诊到金银潭医院，标本均测出了冠状病毒。之后，病人越来越多。张定宇决定将医院南六楼的普通病房改造成ICU，再把北楼简易的ICU 和南五楼改造成正规的ICU，在综合楼建起一个简易ICU。后来的情况说明，张定宇未雨绸缪做了改造病房的准备，为收治大量新冠肺炎病人打下了基础。

张定宇还做出了很多大胆而有效的决定。

2020 年2 月13 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张定宇恳请康复者捐献血浆，央视主持人白岩松第二天连线张定宇，采访中张定宇说：金银潭医院已有4 名患者接受过恢复期康复病人血浆的治疗，血氧得到稳定，这是积极的变化。目前“血浆治疗” 主要用于重症患者。任何一个治疗都有一定的风险，因为输入的是别人的血浆，里面有过敏和其他的一些不确定的因素。但就目前在重症病人的救治方面，这是一个必要的选择，它的风险远远小于获益。

这次采访后第四天，张定宇的妻子程琳带着同是新冠肺炎康复患者的同学到金银潭医院献血点，捐献了400 毫升血浆。

这一看就是张定宇的“硬核” 风，也是他以身作则的一贯风格。妻子程琳是一位护士，在武汉市第四人民医院工作，疫情中不幸感染，经过治疗后康复。张定宇曾表露，疫情中什么都不怕，但得到妻子感染的那一刻却充满了恐惧。

新冠感染患者去世后，遗体病理解剖具有非常大的价值，可以探究发病机制，分析死亡原因，总结诊疗经验，提高临床救治效果。要获得逝者家属的同意非常难，但张定宇没有放弃。

张定宇向患者家属发出了倡议。从2020 年2 月16 日开始，一周内先后有18 位患者家属同意捐献家属遗体。“说实话，我当时感动得落泪了。我们的人民真的是英雄的人民，我们的患者家属，真的是深明大义，我们真的要向他们致敬。”

张定宇第一时间通知了自己的校友、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学系教授、湖北省司法鉴定协会会长刘良。金银潭医院获得的5 例逝者的遗体解剖工作，是全球最早开展的一批新冠肺炎遗体解剖，通过分析获得了重要的救治经验。

金银潭医院的“硬核” 印记

虽然已经不再担任金银潭医院院长，但张定宇6 年来给医院留下的“遗产” 还在。

今年1 月，河北石家庄疫情升级，需要各方支援。1 月10日晚，根据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要求，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受命紧急参与组建“湖北省援冀重症医疗队”。武汉市金银潭医院连夜组建了36 人的重症救治医疗队，由ICU主任、湖北省抗疫先进个人获得者吴文娟带队，配备了重症医学科和感染科医生6 人、护士长和护士30 人的强大阵容，全部是参加过2020 年抗疫工作、有重症救治经验的医护人员。

一年之前，金银潭医院是全国援鄂医疗队最早到达并投入支援的医院，而如今，金银潭医院已经有能力派出专业队伍支援其他地区。这样的变化一方面反映出武汉疫情防控成绩，另一方面则能看出经过疫情历练，金银潭医院医护团队已经成长为一支精锐的传染病专业力量。

金银潭医院迄今共收治了2800 多名新冠肺炎患者，是武汉收治新冠肺炎患者最早、最多、最重的医院。作为武汉地区唯一的传染病专科医院，金银潭医院过去在普通人中默默无闻，疫情中它担起了重任并顶住了海啸般的疫情压力。一位金银潭医院的医生后来说：“过去我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金银潭的医生，现在我们说自己是金银潭的医生很自豪。”

不是行里人不知道，传染病专科医院担任院长，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2013 年12 月底，张定宇接受组织安排调到武汉市医疗救治中心（后改名为金银潭医院）任院长。由三家医院合并组建的武汉市医疗救治中心底子薄，队伍散，业务差。一到医院，张定宇就要改变过去医院的风气。 “传染病医生也要像战士一样做好两件事：打仗和准备打仗。” 张定宇说。

他上任就开始为“打仗” 做准备。2014 年，湖北省卫健委给医院订购了一台ECMO，但没人会用， 2015 年下半年，张定宇请来心脏体外循环专家培训ICU 的医生，建立起ECMO 团队。传染病医院能用到ECMO 的机会很少，张定宇要求团队自带设备和耗材包到外院甚至省外去，给有需要的患者免费手术。新冠疫情中，支援金银潭医院的外省专家很意外，金银潭医院里竟然有6 位医生会使用ECMO。

张定宇不允许医生在经费上“从病人身上打主意”，而是要想办法用医学知识去创造价值。到任金银潭医院第七天，张定宇就宣布要建设GCP（国家新药临床试验）平台。

2017 年5 月，金银潭医院通过了GCP 认证；6 月，国家开展仿制药一致性评价，要求所有有资质的机构要大力开展这项工作。第二年，GCP 给医院带来的横向研究经费达到了6000万元。第三年就突破亿元，金银潭医院借此一项，不仅科研能力得到极大提升，经济收入也上了台阶，职工福利大大增加。

疫情发生后，科技部紧急启动了4 项新冠肺炎的科研攻关，金银潭医院的GCP 再次派上用场，王辰院士、曹彬教授在这个平台迅速展开克力芝、瑞德西韦等新冠肺炎药物的临床研究。“只要是为了病人，事情做了，做好了，国家就会认可。” 张定宇的这句话兑现了。

医院里不少人挨过张院长的训，但大家又真心佩服他。

“我愿燃烧病残之躯，疗愈世间的伤痛。” 在一次面向大学生的演讲中，张定宇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这句话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