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我读《上海人》
第76版:专栏/前廊众生 2023-10-02

我读《上海人》

胡展奋

胡展奋

专栏作家

Columnist

喜欢历史,酷爱大片

上海人的成长史,他说“就是一部从‘乡下人’变成‘城市人’的历史”。

沈嘉禄的新著《上海人》问世,引起了很大关注。

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已有不计其数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民俗学家及记者、作家写过无数遍的上海,“写上海”成了一门热学、显学,或戏称“沪吹”——以至于一位上海作家如果一点都没有写过上海,会觉得不太好意思的。

谁说过的,但凡上海的事,一写就是大事。其实,这只是极而言之的夸张之辞,事实上太多的“写上海”,只是辗转抄袭,陈言相因,甚至只是资料的播弄,“蛋炒饭”或者“饭炒蛋”罢了,反正写旧上海自有太多的档案,写新上海又有太多的报表,缺的就是自己的分析或独到的思考。

比如,说到租界,就一律是“殖民地”,完全无视它曾有“现代文明窗口”的一面;一说旧上海的劳动人民,就一律“苦大仇深”,同样无视不同行业之间巨大的收入差异,比如租界内的黄包车夫收入可以高达每月20—30大洋(彼时一头牛价仅8个大洋),决非“苦大仇深”,而租界外的“野车夫”就常常挨饿了,此类等等,一个时期以来,甚至形成了某种“僵化的平庸”,我干脆不看。

惟其沈嘉禄的《上海人》一出,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对上海历史的形成,他的叙述很精炼:(那是)在异质文明的冲击下,本土文化所经历的一次次淬炼和淘洗。上海之所以精彩,就因为一个“杂”字,他做个比方说,川菜中的“干烧鲫鱼”也是在上海歪打正着烧成的,然后又回流四川。

请注意,他用的历史材料并非独家,但他的叙述和观点却每每独出机杼,比如,上海人的成长史,他说“就是一部从‘乡下人’变成‘城市人’的历史”,而西方物质文明在近代上海的传播,他称之为“物质生活启蒙运动”,不能简单地贬之为“侵略”“掠夺”“剥削”,举凡煤气灯、电灯、自来水、邮政、电话、电车、垃圾车……都使上海之所以成为了上海。

尤其是第一章第一节“英国人来了”的叙述,令人感到作者到底是小说家出身,那种娓娓道来的“噱头”和“浇头”,让人感受着纪实的同时,也享受着说书先生的活色鲜香,而且此种“活色鲜香”一直保持到终篇。

谁说过的,写“上海人”最合适的就是嘉禄。我以为除却写作实力,他还有某种特质和修为,“特质”说来较复杂,何妨说说他的“修为”。

还是十五六年前,我在外讲“不能忘却的‘洋先贤’”,嘉禄提醒我两点。1.英国人赫德不能不提,其掌舵大清海关45年,乃近代中国海关制度的开创者;2.谈海派文化的综合性,不能不提旧俄文化,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了马列主义,也送来了“罗宋瘪三”——大量的帝俄时代的落魄知识分子诸如测绘师、工程师、外科医生、舞蹈家、画家、歌唱家、化学家等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不断地向上海汇聚并定居,海派文化因此又增加了厚度与高度。换句话说,因为其长期关注“上海学”(姑妄其称),30年甚至更长时期的积累和思考,所谓厚积薄发,方有今日之《上海人》!

抄抄弄弄的“沪吹诸公”以为然否。

有鉴于此,本书既具学者的严谨,又备叙述的生动,先分析了上海历史的形成,特别是海派文化的前世今生,此为“源”,然后详述上海人性格的形成以及地域文化的滥觞,此乃“流”。“源”既清清楚楚,“流”也就明明白白了。

“写上海”将继续是“热学”与“显学”。我推荐大家下笔前不妨一读《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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