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凶猛，国际篮联“新算盘”啪啪响

上图：10月4日，杭州亚运会男篮半决赛，菲律宾对阵中国。

下图：2023男篮世界杯小组赛B组第2轮，中国对阵南苏丹。

上图：南苏丹奇迹背后，是国际篮联与资本的“共谋”。

他们展现出的竞争力，都是当下国际篮联最乐于见到的新变化：跨国资本入局，引入出色的归化球员，球队实力迅速提高。多方搅动下，全世界球迷关于“篮球强国”的想象正在被重塑。

记者｜王仲昀

对于那些生活在东南亚岛国菲律宾当地的篮球迷来说，过去一个月，也许是他们多年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8月，2023年男篮世界杯排位赛，依靠归化球员、效力于美职篮（NBA）的乔丹·克拉克森在第三节“乔丹附体”，连续命中超高难度三分球，菲律宾男篮赢下了中国男篮这个多年未战胜过的老对手。他们不仅赢了，还赢了中国队超过20分。一场标准意义上的大胜。

一个月后的9月，菲律宾男篮大变样：克拉克森已经回到美国，准备新赛季；队内大部分主力想休息，只有三位打完世界杯后又来到杭州亚运会；之前的主教练雷耶斯在世界杯后辞职，新任主教练康尼，只带这帮临时组织起来的国家队合练了4天。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临时的、非全部主力的菲律宾男篮，却在杭州亚运会半决赛再次赢下了中国男篮。和30天前那场20分大胜不同，这次菲律宾人半场落后多达20分，却在最后上演大逆转。赢下中国队闯入决赛，菲律宾男篮最终摘下杭州亚运会金牌。主教练康尼在夺金后，仍然对半决赛念念不忘。这位美国白头发老帅说，他至今不知道是怎么赢下中国男篮，“比赛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处在绝望中”。

菲律宾男篮一个月内两胜中国男篮，加上此前世界杯上同样赢过中国队的南苏丹男篮，这两支球队显然都将成为中国篮球迷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痛苦回忆”。但另一方面，他们展现出的竞争力，都是当下国际篮联最乐于见到的新变化：跨国资本入局，引入出色的归化球员，球队实力迅速提高。多方搅动下，全世界球迷关于“篮球强国”的想象正在被重塑。

又高又快又准，南苏丹男篮笑傲非洲

在8月男篮世界杯开打前，当球迷与媒体人前瞻中国男篮小组赛对手，普遍流传着一种观点：塞尔维亚男篮过于强大，美洲的波多黎各同样是“难啃的骨头”。似乎只有神秘的南苏丹男篮，是中国队最有希望赢下的那支球队。毕竟，过往的世界大赛，非洲球队大部分时间都在给中国男篮“送温暖”。

然而现实给了球迷们一记“重扣”：热身赛期间三分球命中率只有三成不到的南苏丹男篮，在面对中国队时投出了近五成的准星。三分球宛如潮水，很快浇灭了球迷的期待。回顾中国男篮的失败，自然有其自身实力因素。不过在开赛前半个月，当南苏丹公布18人大名单，人们发现当中有众多归化球员时，或许中国队的失利早已注定。

在过去人们的想象中，归化球员或是与归化国有着血缘上的联系，就像本届世界杯中国男篮的李凯尔；或者，球员至少没有代表其他国家参加过国际篮联的正式比赛。

但南苏丹男篮的桑德·戴奇在2021年为澳大利亚打过预选赛，还打了两场球，而曼戈·马蒂安，也在2019年代表澳大利亚上过场。

除了澳大利亚，南苏丹这一批球员中，大部分来自于美国的职业联赛与高校，还有人在以色列和法国打球。这一点并不难理解，常年受国内战乱纷扰，很多南苏丹人在出生后年幼时便被家人带到其他国度长大。

关键在于，这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球员，在几年前被一个人召集起来，得以成为非洲乃至世界篮坛一支新兴的“神秘之师”。这个人，就是前NBA明星球员洛尔·邓。邓在自己退役后，积极游说年轻的优秀运动员代表南苏丹出战，对南苏丹男篮今天的成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邓年幼时，父母为躲避战乱带他逃到埃及，后来又移民到英国伦敦。邓在中学时去往美国求学，并进入美国篮球名校杜克大学。在杜克打出名堂后，邓参加NBA选秀，在2004年顺利进入了NBA。邓和中国篮球名宿姚明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的NBA球员，不过他的职业生涯比姚明长很多，一直到2019年才从NBA退役。

在NBA打球期间，邓拿到了英国国籍，并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代表英国出战。但他一直挂念着南苏丹的篮球事业。当他看到英国男篮时隔多年重返奥运会，心里有了一个念头：“也许有一天，南苏丹也应该有这样的荣耀。”

2019年邓从NBA退役后，很快成为南苏丹篮协主席。邓在NBA打了十几年球，赚到的薪水将近2亿美元。他拿出一部分钱，成立慈善基金会筹款，为南苏丹建立球馆，着手筹备国家队。

邓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在我们的国度，你甚至找不到一片室内篮球场”。另外有报道提到，“即便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有座室内篮球场，邓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他相信，这里一块标准尺寸的场地也没有”。

尽管条件艰苦，但南苏丹人在天赋优势与多年来在海外赛训的经验，成为他们迅速崛起的底气。最终，南苏丹以两阶段总计11胜1负战绩，笑傲整个非洲区预选赛，早早拿到了一张通往世界杯的门票，使这支球队取得了首次亮相世界舞台的机会。

当他们出现在世界杯时，球迷们对于这些南苏丹球员的第一印象普遍是“又高又瘦”。他们当中，很多人是丁卡人，其是南苏丹最大族群，也是世界上平均身高最高的族群。这直接转化为篮球运动上的天赋优势。

更重要的是，这些球员几乎都在南苏丹以外的国度长大，从小到大已经见识到最先进的篮球理念。他们的主力球员加布里埃尔、奥莫特，和他们的前辈邓一样，都在美国读了大学。很多球迷发现，这支非洲球队和以往人们熟悉的非洲球队不大一样。他们很有篮球智商，不再是那种只会靠天赋“一通乱打”的球队。塞尔维亚的明星球员博格丹维奇在世界杯交手后评价他们，“有一些真正会打篮球的球员”。

这支新兴的非洲男篮力量，已经拿到了巴黎奥运会入场券。届时，也许他们会给世界篮坛带去新的惊喜。

实力陡增的“发展中篮球国家”

洛尔·邓对于南苏丹男篮的作用不言而喻，但只有他一人还不够。邓和这帮年轻的球员，能够被世界篮坛所看到，还多亏了国际篮联的最新政策。

上文中提到，南苏丹的归化球员属于“非典型归化”，队内不止一位球员代表过其他国家打过比赛。然而就在2023年，为了推进篮球在全球的发展，国际篮联决定：如果球员加盟的是“发展中的篮球国家”，且有利于篮球发展，国际篮联秘书长有权为他（她）颁发“赦免权”，授予球员为原籍所在国效力的权利。所谓“发展中篮球国家”，指的就是南苏丹这样新兴的、国际排名不靠前的国度。

2020年东京奥运会前，尼日利亚女篮试图招募WNBA球员妮卡·欧古米克和伊丽莎白·威廉姆斯，但被国际篮联否决。原因很简单，两位球员都代表美国打过正式比赛。当时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在三年后被国际篮联自己变成了可能。

另外按照国际篮联规则，世界杯的参赛球员必须在16岁之前获得代表国家的护照。但南苏丹独立不过12年，所谓16岁之前获得护照也就不可能满足。南苏丹目前政策是，只要祖上有人出生于南苏丹，其后人自动获得南苏丹国籍。这成为南苏丹男篮独有的“政治红利”。

从这些新政中获利的，远不止南苏丹男篮，还有远在加勒比海的巴哈马。巴哈马是一个群岛国家，在美国和古巴之间，有700多个岛屿。这里曾经是英国殖民地，全国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加勒比海地区的人们擅长运动，尤擅长跑跳。不过，巴哈马多年来在篮球世界里并没有什么名声。

直到2023年8月，国际篮联同样以“帮助篮球发展中国家”为理由，特批NBA球星埃里克·戈登加入巴哈马队。和克拉克森在美国还够不上国家队位置不同，戈登年轻时曾代表过美国男篮出战过2010年世锦赛。能够入选美国男篮，这已经证明了戈登的个人实力。

这样一位球星突然加入巴哈马男篮，效果很快显现。8月下旬的奥运会资格赛的美洲区预选赛中，巴哈马队逆转战胜阿根廷男篮。正是戈登在比赛最后连续投进蛮横不讲理的三分球，让阿根廷男篮20年来第一次无缘奥运会。

21世纪前十年，那是中国男篮最辉煌的时期，对阿根廷队同样如此。他们击败美国男篮，拿到过2004年雅典奥运会的金牌。多年来，他们一直被视为世界篮坛的传统强队。然而就是这样一支有着辉煌历史的球队，如今却被名不见经传的巴哈马队挡在了奥运会大门外。

输给巴哈马队后，阿根廷主教练普里吉奥尼说：“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归化外国人。我宁愿用自己国家的球员输球，也不愿意带着不是阿根廷人的队员赢球！”

当然，最近两胜中国男篮的菲律宾，也享受到了国际篮联的政策福利。曾经和科比当队友的克拉克森走了，立马就有另一位实力强劲的归化布朗利顶替前者来打亚运会。对阵中国队一役，布朗利复刻了克拉克森的表演，一人投进7个三分球，是球队获胜最大功臣。

在国际篮联看来，越来越多的篮球小国加入到国际大赛的顶层，有利于这项运动的发展。所以无论普里吉奥尼如何不满现在的归化政策，这已经是无法避免的趋势。从此以后，国际赛场上以国家或地区为单位的国家队，肤色和民族将不再单一，更多像巴哈马、南苏丹这样的篮球发展中国家，将会经特批获得戈登这样的国际球星，哪怕他代表美国队或其他队，参加过世界大赛。

对于国际篮联上述新动向，上海体育大学黄海燕教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当前无论是国际奥委会还是某个单项的体育组织，都将吸引更多年轻人来关注和参与相应的体育运动作为重要宗旨。

在黄海燕看来，一项体育运动本身的推广，与体育产业的发展，二者息息相关。“归化球员的放开，对顶级球员的国际流动起到了推动作用。这让赛事水平变得高，也更加精彩，无论是本国联赛或是国际大赛。如此一来，进而提升了球员与联赛的商业化价值，二线球员有机会成为明星球员，会有更多当地人因为这些球员的出色表现，热爱并投入到这项运动中，最终促进更长远的发展。”黄海燕说道。

无论是菲律宾的克拉克森，或是巴哈马的戈登，他们都在验证这一点：越来越多当地的少年，因为他们的表现而表达了对篮球的喜爱。

对于巴哈马男篮而言，眼下的悬念就是他们能否从最后的奥运会落选赛中闯出来。一旦他们成功，人们会在巴黎奥运会上看到：代表美洲篮球的，从传统强国阿根廷变成了巴哈马；代表非洲篮球的，从球迷熟悉的安哥拉或尼日利亚，变成了洋溢着美式打法的南苏丹。代表亚洲的奥运会“常客”中国男篮，已经连续两届缺席。

巴哈马自然有其底气。有消息称，比戈登更大牌的NBA全明星球员克莱·汤普森可能会代表巴哈马队出战。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汤普森有一个来自巴哈马的父亲。

世界篮球的资本考量

就在10月3日晚，山东高速篮球俱乐部官方宣布，与外籍球员马里奥·沙约克正式完成签约，球员将于近期到达国内与球队会合。中国球迷对沙约克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他正是夏天战胜中国男篮的那支南苏丹队中主力之一。

沙约克在世界杯后迅速被中国的俱乐部签下，与其实力有关，也离不开资本的运作。

黄海燕告诉记者，国际篮联作为非营利性组织，推广篮球运动的过程中自然会与跨国资本的商业运作产生联动，二者并非完全平行的运作模式。随着国际性体育组织和机构在政策上的变化，一些跨国资本也在不断打破传统。“体育要素市场对于体育产业发展很重要，而球员是其中重要的要素。跨国资本对于体育产业的涉足一直存在。以前更多是直接的赞助费用，现在跟随政策，逐渐帮助俱乐部或者国家队引入归化球员。”

在他看来，跨国资本帮助推动顶级球员的流动，对于提高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联赛水平有积极作用。“中国男篮在世界杯与亚运会失利后，联赛的竞技水平不断被诟病，因为我们的联赛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伪职业化’。面对愈发激烈的国际竞争，我们的联赛也必须尽快跟上国际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