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词《玉蜻蜓》本事及其他

曹 山

弹词《玉蜻蜓》脍炙人口，早在清乾隆年间就风行民间。如今五十岁以上的人，即使不听苏州评弹，不知道《玉蜻蜓》，至少也听说过“庵堂认母”四个字。《玉蜻蜓》的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委婉动人，富有人情味，你不由得认为它跟其他话本小说一样，是虚构出来的。其实它描述的是真人真事，人物，情节及地点都有根有据。

故事开头是苏州首富金贵升与妻子金大娘娘发生口角，负气出走，信步走到虎丘山背后，在山塘街席场弄的法华庵，邂逅年轻美貌的尼姑三师太。两人“一见倾心，开了并蒂花”（评弹唱词）。金贵升在庵里滞留数月，沉湎于爱情之中。后来三师太腹中有孕，不料金贵升却一病不起。临终前留下玉蜻蜓一枚及贴身汗衫，并在汗衫上题诗一首，作为证物，拜托庵里老佛婆在三师太分娩后把婴儿送到金家。金贵升死讯对外不能声张，只得将其尸体置于荷花缸里，在庵堂后院埋了。三师太分娩当天午夜，老佛婆遵照金贵升嘱托，怀抱婴儿乘着夜色出门。她走到山塘，却在桐桥堍遇到看夜戏回家的豆腐店老板朱小溪，而偏偏此时婴儿开始啼哭。老佛婆慌忙之中在桥旁丢下婴儿。婴儿被朱小溪捡走，从此改变了婴儿的命运，直到十六年后考中解元，庵堂认母，才得回归金家。

那么，历史上真实情况如何呢？故事发生在明朝，情节一如弹词里叙述的那样，只是金贵升与尼姑三师太志贞的儿子元宰考取解元，认祖归宗后，不但得中状元，当上宰相，还是万历皇帝的蒙师，传为佳话。另外，金贵升本姓申，那状元名申时行。评弹前辈周玉泉的话本《玉蜻蜓》提到，1963年苏州木渎香雪大队在平整土地时，发掘出三师太的墓穴，棺材里头就有一枚玉蜻蜓。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国际关系学院语音学教授申葆青，正主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星期日英语》节目。她在一篇文章里提到，她祖上有个“风流尼姑”，即《玉蜻蜓》里的三师太。

至于弹词脚本，民间说书艺人在传唱《玉蜻蜓》过程中，势必进行一定的艺术加工，使之充满悬念，故事更加丰满，但人物地点等俱存其真。那么，故事主人公明明姓申，弹词里怎么让申贵升改姓金呢？根据评弹前辈周月泉的话本开头所说，民国初年南京有个警察厅长申春江是申家后人。一天进书场听书，当时正好在说“云房产子”那回书，得知自己祖上宰相是尼姑的私生子，觉得说书艺人在传播他祖先的绯闻，丢了脸面，勒令禁止演唱《玉蜻蜓》。评弹艺人只得把申贵升改姓金，继续传唱不衰至今日。

近代书坛最早传唱全本《玉蜻蜓》的，当推苏州评弹前辈周玉泉，他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即以弹唱《玉蜻蜓》驰名。后来评弹一代宗师“蒋调”创始人蒋月泉拜周玉泉为师，也以传唱《玉蜻蜓》蜚声书坛。1996年蒋月泉带领弟子秦建国等人专程到苏州，寻访《玉蜻蜓》故事遗迹，此举由苏州电视台跟踪录像，留下了珍贵的影像资料。他们来到虎丘山虎丘塔背后，找到山塘街，跟当地年长居民一聊，才知道那里原先的河已经填平，上面盖了民房，桐桥也不复存在，更无论席场弄和法华庵了。有个长者给他们指点哪里原先是桐桥堍，哪里是朱小溪的豆腐店，当年庵堂老佛婆把婴儿随手放在哪个位置，等等。蒋月泉说，其实当初老佛婆根本不必在惊慌之中把婴儿弃在桥旁，结果被豆腐店老板朱小溪抱走。再后来豆腐店毁于火灾，朱小溪发疯，他妹妹朱三姐把婴儿以一百两纹银卖给微服出访的苏州知府徐上徵，婴儿取名徐元宰，致使婴儿命运一波三折，要等十六年后考中解元，详明诗句，庵堂认母，才得认祖归宗。不过，说到这里蒋月泉话锋一转，风趣地说，如果老佛婆直接把婴儿送到金家的话，那咱们评弹艺人就没有书可说了。

由此可见，人生无常，尘网牵缠，世缘环环相扣，不可思议。当年多亏金大娘娘跟金贵升拌嘴，致使金贵升离家出走，多亏金贵升信步踏入法华庵，与尼姑三师太一见钟情，也多亏老佛婆惊慌失措把婴儿弃在桐桥堍，被朱小溪捡走，才成就了《玉蜻蜓》那样凄婉曲折的故事，不但被评弹艺人传唱，还被越剧京剧等地方剧种吸收改编。不夸张地说，就是这样一段风流韵事，大大地丰富了各种地方戏曲，赢得几代人赞赏叹息，这是金大娘娘和金贵升做梦也想不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