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钟英
我常常回忆起在新闸路工部局小学读书的情景。
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这是一座非常出名的小学,听说是教育家陈鹤琴先生创办的,有很多好老师。我家住在西摩路(今陕西北路),学校离家很近。1938年我考进这个小学的幼稚园小班读书,班主任是常先生,一位身材修长十分和蔼的青年妇女,对我们这些无知的小学生非常耐心,大家都很喜欢她。跟着升入中班,到大班时,还教我们小朋友演话剧。1938年我升一年级,三个弟弟钟雄、钟豪、钟杰也陆续进了这个小学。读三年级时,班上来了一位新的名叫潘星南的班主任,我们都叫他潘先生。他中等身材,身体很好,上唇留着唇须。平时话不多,但是常常和我们孩子打成一片。他和我们踢小皮球,有一次,他踢的皮球打在我脸上,他立刻跑过来,摸着我的脸,一面问:“痛吗?痛不痛?真对不起!”他上课很认真,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教鲁迅先生写的《风筝》,还介绍了这位民族之魂的为人。
1941年,死守四行仓库的谢晋元团长被害,全市人民悲痛异常,潘先生又详细地给我们介绍了淞沪抗战和谢团长的英勇事迹。之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我亲眼看见日本兵列队经过新闸路,心中很难过。日本兵进了上海后,市面上小摊贩的摊头
上出现了微型的日本军刀,很好看,某同学拿出一把这样的刀在我们面前炫耀,说是他买的。一天,潘先生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他问我:“某同学有一把小军刀,你知道吗?”我说:“知道。”潘先生又问:“是他自己买的吗?他说你可以证明?”我说:“是他自己买的。”潘先生再问:“是你看到他买的?”我说:“没有,是他自己说的。”潘先生严肃地对我说:“你没有亲眼看见,怎么可以为他做证明呢!这把刀是他趁人没有注意时从货摊上拿的。今后没有亲眼看见的事,不能给人家做证明!”我听了后,心中很难过,哭了起来,潘先生劝了我并又告诫了几句。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说潘老师批评得对,没有看见的事,决不能做证明。
抗战后不久,父亲就随政府撤退到重庆,家中没有经济来源,到了1943年,母亲决定带我们几个小孩逃难去重庆。我悄悄地告诉了潘先生,潘先生说:“对!到大后方去!”他送给我一本小孩看的抗战的书,在我的小纪念册上题了“书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这样一段话。当时我不懂它的含意,到大了才真正了解其意义。
抗战胜利后不久回到上海,我到学校去找潘先生,说是他已经离开学校,不知去向了。我一直怀念他,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是一位忠诚的共产党员,后来因为叛徒出卖牺牲了。
在你人生起步的时候,有这样的一位老师引领你走上正确的道路,这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