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炜
真才子固风流,也往往是一个能够掀风引潮的角色,而不会是袭蹈俗腻套路之人。如水性杨花之流,如沉迷物欲脂粉之流,不过是一些俗物。这绝非苏东坡的品质和气概。所以,古往今来小才子一定是因袭,大才子一定是创造。苏东坡属于后者,所以不会走入套路,而是主动掌控一切,心有恒力并能适可而止。他常有定戒,而且在同僚和朋友中也能推行,是极为可贵的。
他经常劝说朋友一定要慎之又慎,即便是身居高位和京城得意之期,虽有乐饮,虽爱女子,但远非一个贪杯好色之徒。他在《记故人病》一文中说:“戒生定,定生惠,此不刊之语也。如有不从戒、定生者,皆妄也。”他的这些悟彻,当来自个人的逆境生活,尤其是那场至大变故之后。
贬至黄州,他曾经严格实行过孤室独守痛省,这对于一个喜好热闹、出门必得结伴而行、诗酒常伴的文人来说,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当时黄州城南有一座安国寺,里边有茂林修竹,水榭亭台。每隔一二日,苏东坡必要前往焚香打坐。他在这段时间里时而自省冥思,达到了物我相忘、身心皆空的境界。“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黄州安国寺记》)他竟然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一直坚守修持,这对任何人都是很难的。他对好友王定国以文字警示:“粉白黛绿者,俱是火宅中狐狸、射干之流,愿深以道眼看破。此外又有一事,须少俭啬,勿轻用钱物。”(《与王定国》)可见他自有操守、原则和底线。
皇室的荒淫奢糜之风污染整个利益集团,其中一分子如苏东坡,却最终成为难得之清流,这是他确保任何时候终不颓废、得以挺立的基础。坏的榜样也是极有力量的,腐蚀之力可以大到无穷。所以许多北宋官人蓄奴无数,生活极为腐败,连一些素有良吏之称的大文人也在所难免。可贵的是苏东坡浅尝辄止,最终有定有戒,做到了人与文的统一、言与行的统一。
一个人即便在世间取得了非凡成就,其本质到底平庸还是卓越,仍然要看“定戒”的有无。有恪守,有禁忌,有真理的追求,有严苛的持守,才会是这其中的真正卓异者。而许多人相信既是天才,就可以恃才纵欲,荒唐不足为怪;既是幸运儿,弄潮者,上苍也就偏爱,理该得到赦免。这真是极大的误解。世间没有这样的例外,也没有这样的侥幸,经过了足够的时间之后,每个人都将各归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