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在家就在

吴永持

再过几天就是老娘八十七岁的生日了。虽然三天两头吃药住院，但她身体也还算健旺，能吃能走且健谈。在老家这个年纪也算稀罕，她自嘲是阎王爷忘了收的人。

老娘自从十几岁进吴家的门，就把自己的青春和芳华献给咱家。经她和父亲的手，家里先后盖了四次房，迁了三个地，供七个子女上学，布置每个孩子嫁娶，儿多母苦，无论季节不分昼夜，不是在田间菜地，就是在灶头柴坊，老娘像一头老黄牛，从未停歇。

这些年，老娘唯一的私心就是希望把她的生日办得体面些，用她自己的话说，从中看子女心中有没有这个娘，至于吃什么穿什么并不重要，一碗清水面也可以。其实她的内心是想用这个形式，让子子孙孙团聚团聚，又把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叫过来，在饭店里开几桌，大快朵颐，家长里短，其乐融融。娘在家就在，能为近九十岁的老娘办寿酒，我们也乐意。

今年国庆，把老娘接到上海，既是看病，也是想为她办个热闹的生日，儿女儿媳孙子外甥大都在上海。她每年都是小住也是几个月，可这次一反常态，刚住半月开始吵着要回老家，任凭亲朋好友怎么劝阻，也无济于事，我们还反省啥事冒犯了她。后才得知，老娘来上海后，每晚都梦见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梦中的父亲在老屋铁锁门前形单影只，老娘说父亲可能冻了饿了，一定要回去给父亲弄些吃的。

老娘是火爆脾气且一直强势，年轻时与父亲时有争吵，且都是父亲让着她。可自从父亲生病后，八十岁的老娘脾气慢慢变好了，病中的父亲火气大，她也一笑而过。为了把父亲多留几年，老娘去过上海、安徽、湖北等地十几家医院、诊所求药问医，家乡附近方圆几十公里的寺庙菩萨都去跪拜过，找“阴阳先生”算过命，也找“神仙”卜过卦，尝试过种种流传民间甚至某些荒诞的偏方。对病榻上的父亲，老娘百般呵护。每天早上父亲睡醒后，就开始了她的三部曲：首先开启制氧机，给父亲接上氧气；接着赶紧打开录音机，父亲爱听的“天仙配”“打渔杀家”飘出窗外；她又连忙跑到灶台，开水冲生鸡蛋立马送到父亲的床头，说这清肠润肺，不大工夫，火笼里灶台上坛坛罐罐煨的不是这汤就是那膏，连后辈孝敬她的人参虫草，也悄悄都放进父亲的碗里了。

正是老娘的不弃，父亲与病魔抗战了八年，打破了医院“也就两三年”的预判。

父亲走了，本可安享晚年的老娘又操心起子女了，担心有一天她也不在了，子女探亲回家没有家。她就把平时省吃俭用的钱理出来，去村里申请宅基地，找工程队谈价钱，要在镇上为我们盖房子。平时一块钱也舍不得花的老娘，却舍得拿几十万元给孩子建房子，真是天下最宽广的不是江海而是父母的胸怀，可我们从未想过为老人在城里添一砖片瓦。

母亲大字不识，用她自己的常说的话就是“扁担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个一字”。老娘教育孩子方法比较简单，除了至今还让我们心有余悸的“拧耳朵”，还有“身稳手稳到处好安身”的训斥。我们中学就远离父母的呵护去外地谋生，始终把这训斥记在心里，走南闯北，虽平淡但也平安。大家知道，父母的言传身教是留给子女的能安身立命的最好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