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烟与火

石磊

周末往镇江，看画，食河豚，亲近人间烟火。

午饭前，到了友人画室，散漫看看伊的收藏，京江画派的作品，颇看见几件精神焕发的佳作。这个画派兴盛于乾隆至道光年间，因为上面压着个金陵画派，所以不那么为外人所知晓。山水非常浓郁，颇有江北的铿锵沉郁，相当精彩。下面这几幅，是京江画派的代表画家周镐，为远离故土、到京里做官的镇江友人，画的一套《京江廿四景》。没有照相机的年代，思乡寄情，是如此这样一笔一笔水墨晕染出来的。乡土中国，深情款款。

看完画，食午饭了。此时此刻，守着一条长江的镇江，自然是食河豚与刀鱼。不过长江早已禁渔，盘中物，都是养殖的。河豚凶悍无比，滑稽无比，刀鱼娇弱第一名，中国人实在太有本事，一样一样吃过来。河豚浑厚一张丹皮，绝对不输给蹄髈上那一张，还有一凝西施乳，艳绝人寰的美味，河豚治得好，鱼汤是极氤氲的。主人家豪阔，大盘河豚端上来，啧啧。相比之下，刀鱼逊色许多，刀鱼的尺寸如今是一年比一年大，完全没有了弱不胜衣的娇滴滴，最麻烦，是一身的鱼刺，粗壮得可以缝半条被子。还有人民群众三呼万岁的刀鱼馄饨，原是吃个滑、鲜、嫩、润，如今却弄得，馄饨皮子厚得像条粗花呢毯子，真真不堪食。

当日极其隽美的，倒是几碟子春蔬，春韭、蒜苗、嫩笋，等等，鲜美无匹，鼎鼎妙不可言，是一砂锅南瓜焗百合，粉甜软糯，一枪击中了我。

饭后直奔博物馆，看一点吴国的青铜和陶瓷，一个展厅一个展厅转过去，腿脚颇有些乏累，最后一个展厅，差一点就不进去看了，还好默默坚持了一下，转进去一看，竟然是《闽台木偶艺术展》，展出海峡两岸闽南人的木偶戏/布袋戏的东西，我的天，满堂精彩至极的人偶，巫气磅礴，比莎士比亚还莎士比亚，真真叹为观止。天晓得，谁会想得到，跑到镇江来，会遇见这个东西？旅途上最大的愉悦，莫过于惊喜二字。

看完布袋戏展，博物馆外面，就是西津渡，当年长江上的一个重要渡口，依山傍江，风水绝佳，如今修改成一个新天地的样子，无甚看头了。谢天谢地，这片地方，还有些老房子，没有赶尽杀绝，细雨里漫漫看过去，仍有百年风致楚楚，发人幽思。

第二日晨起，独自出门晃晃，把大西路缓缓走了一遍。一间7:50就开门营业的百年老店，鼎大祥，绸缎铺子，进去转了三匝，味道真好，想起那篇《连环套》，一个被卖到绸缎铺的女孩子霓禧的曲折故事，完全是神笔。然后跟营业员扫了微信，说以后可以在微信上买布买绸缎，快递给你。

去焦山，看看500年的定慧寺，看看碑林、古炮台，160亩之巨的桂树林子。细雨里，仅我们两个闲人，兴致清幽，层层叠叠。

出了焦山，去老宴春午饭，百年老店，满堂苍旧的八仙桌，生意寥落，只有一桌四人食客，广东人，游客。坐下来点菜，名物狮子头，一只一只卖，友人不想吃，格么就点一只，服务员小姐朝我乱翻白眼，坚持两只起售，弄得我没有办法，只好跟隔壁八仙桌的广东人商量，你们点两只狮子头，可以不可以多点一只给我？广东佬瞠目结舌。然后我的诚意终于感动了服务员小姐，说，好吧好吧，我就卖一只狮子头给你算了。

鸡汤干丝端上来，看一眼，就明白完蛋了，食一箸，果然完蛋，完全没有干丝的细软温润豆香清甜，因为这个，不是拿豆干千刀万剐片出干丝来煮的，是拿百叶丝来煮的，百叶丝还是机器切的丝。跟服务员讲，人家义正辞严地告诉我，原来我们是拿豆干自己片干丝的，后来豆干买不到了，我们只好拿百叶丝来做了啊。

Darling，淮扬菜的头本名物，煮干丝，就如此这样，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