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婚

瑞秋

家有教书匠，亲和力满分，弟子三千，毕业后改口叫他师父，好像和“父”字沾边，关系会更近一层，掏心掏肺起来，无所顾忌。研究生出道，去社会混一两年，回头给师父报喜，请他做证婚人的，十有八九。他人到中年，发际线开始后移，早早露出了貌似智慧的脑袋，亲朋好友替晚辈操办婚礼，让他露个脑袋，证个婚，觉得妥帖。他乐此不疲，还自嘲说：“我离证婚专业户已不远了。”

我以前爱钻牛角尖，总觉得因私交而受托证婚，不太靠谱，证婚人一不查看结婚人的结婚证，二不要求新人保证在婚礼后某个时段内不离婚，证婚力何在？为此专门上百度网搜，向前辈求证，总算把这类民间习俗证婚从法律概念中剥离了出来。证婚，是婚庆仪式中的环节，给喜庆锦上添花。证婚人，只对结婚仪式负责。

记得有一对新上海人，婚礼办得一点也不含糊，新郎老家一场，新娘老家一场，上海新家一场，证婚人场场跟进。婚礼中新娘分享甜蜜说：新郎也曾穿着她的高跟鞋，背她走了一整条南京路步行街。她说她当时只是想矫情一下子，没想到他一背就停不下来。狗粮撒了一地，让人羡慕嫉妒恨。婚礼设摇奖环节，新娘闺蜜爆料：结婚证还没来得及领，打算明天一早去民政局。一阵感叹后，瑕疵像过眼云烟似的消失了，宾客们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他们的爱情。

证婚人写的证婚词，即便字字珠玑，句句感人，婚礼上念罢，自恋点的新人收藏一时；大大咧咧的新人，将它揉成一团或撕成碎片，扔进废纸篓，就什么也不是了。也有例外，证婚人把证婚词全写在脑袋里，搞个现场脱口秀，连书面的证婚词都没有，如此，是否仪式感不足？还得因人因时因风土人情而定。

有位新娘曾在同学的婚礼上，和师父说自己结婚时也请师父当证婚人。她想得认真，做得疏忽，数月后发请柬，没有确认下文，师父以为她另请了高明，未做任何准备。婚礼开始，师父坐在台下正津津有味地嚼着蟹钳，司仪一声有请证婚人，报出了他的名字，他猝不及防，慌乱地用纸巾抹了抹嘴和手，走到台上，合掌搓来搓去压惊，缓过劲来后，想解释几句，又觉得那样做情商太低，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对新郎了解甚少，只好临场发挥，这个那个地对付一阵。婚礼结束，他还在懊恼中，新娘却笑容可掬，宽慰地说：“师父，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但不必介意，你上台露脸比说什么都重要。”心大、通透的学生，说起来云淡风轻，也很实在，在她生活的城市，人们把证婚人的“颜值”看得高于证婚词，好比剪彩仪式，他们更关心站在C位的人是谁，而并不在乎他说什么，是一样的道理。大多数结婚的主儿，都希望自己的证婚人既有头有脸，又能写出文采飞扬、诗情画意的证婚词，能渲染气氛，激活热情，提升仪式感。

有一场特别的婚礼，给证婚词提供了很大的空间。新娘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分别嫁给了不同家庭的男生。婚礼设计的是一个大场面中套两个小仪式。姐姐的新郎请自己的师父做证婚人，妹妹的新郎请了他的导师做证婚人。司仪为此让两位证婚人事先沟通，让流程走得默契些，而两人却在证婚词上切磋了一番，达成了用截然不同画风写证婚词的共识。一份按传统套路：开场白，新人介绍，新郎新娘相知相恋过程的描述，人生感悟和美好祝愿，面面俱到。另一份走文艺路线，天马行空，凡是能引用古往今来诗词的，绝不自我造句。两份证婚词，感性和理性，春华和秋实，相得益彰。家里那教书匠“师父”，极尽发挥其文采：他证实求婚和答应求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最后用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为新人描绘了一幅祥和蓝图，寓意祝福：“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十月，收获爱情果实的结婚季，有人又在证婚的路上，不亦乐乎。有时赶一班飞机，日行千里，只为露一露脑袋，给人添喜，给己沾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