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在上海人的小吃目录当中,粢饭糕属于可有可无的品种。
不过呢,如果我们只考量“可有”的话,那么粢饭糕未必挤得进去;如果我们只考量“可无”的话,那么粢饭糕肯定不会被拒之门外。这就好比我们试图组装一辆汽车,在遴选“可有”的部件时,发动机、轮子、方向盘、刹车……纷纷过脑,一个不能少;而在剔除“可无”的部件时,谁也不敢把平时不当回事儿的“雨刮器”省略了——驾驶员们都懂:没发动机开不了车,没雨刮器同样开不了车,除非老天爷一年四季老不下雨。
在这个特殊的春天里,上海人越来越多地暴露出“大师傅”的潜质:“把一只破皮靴做成一道菜”式的各种显摆,不提了,能够晒晒自己摊的面饼、蒸的馒头、烘的面包、烤的蛋糕,“成就感”已足以爆棚。问题是,正像你知道的那样,上海人平时并非家家户户储存面粉乃至酵母,紧急状态下一时半会多半想不起来要去备那样的货。三四十天一过,家里所有的饼干、蛋糕之类被消耗殆尽,除了米饭,谁敢说家里的“碳水”充盈?
所以,看到朋友圈里无论大大咧咧的企业老总还是讨价还价的小姐姐,都在展示手作的“粢饭糕”时,我明白了:但凡家里拿得出能够捣鼓馒头、汤圆、葱油饼、面包的食材,哪个会想到去捯饬粢饭糕?实出无奈了嘛。
“弹尽粮绝”?那只是形容罢了,米饭总还有得吃吧。可以肯定,聪明人从来不会浪费每一次危机带来的机会。这不?粢饭糕,自制了都!
其实,对此我的内心是崩溃的——那些人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困难的蔑视,对于食物的珍惜、对于传统的坚守,以及对于自己的关怀,我赤着脚赶也赶不上!
由稻米衍生出的小吃真的不少,比如米粉、米糕、米饼之类,而由米饭衍生出的小吃实在不多,米饭饼、粢饭团、粢饭糕,仅此而已。严格来说,米饭饼的主要材料是米粉,粢饭团的主要材料是糯米,真正与作为日常主食的米饭最贴的,粢饭糕,允推第一。
永远毋须担心制作粢饭糕的技术会被“卡脖子”,然而,粢饭糕基本的操作规范必须得到尊重:方方正正的形状,表脆里嫩的吃口,咸淡适宜的滋味,外黄内白的色彩……追求完美的朋友甚至考虑要将粢饭糕四周的棱角是否经得起直角卡尺丈量作为标准之一。
有个老同事告诉我,她用吃剩下来的米饭来做粢饭糕。我并不觉得此举有多荒谬:粢饭糕本来便以米饭作本钱,专门烧煮和吃剩有余的区别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大。关键在于,作为主食的米饭,或软如烂泥,或硬若锅巴,食家各取所需,无法勉强。然而,做粢饭糕,太烂或太硬的米饭,均不“称职”。在我看来,始终如一地呈现可感的颗粒感和保留恰当的黏附性,是粢饭糕既不同于米饭饼,也不同于粢饭团,更不同于米饭的重要指征。表面不脆、毫无咬劲之粢饭糕,仿佛用苏州评弹去唱绍兴大班,弃之不足惜;内里软沓腻糊、黏滞板结之粢饭糕,犹如面疙瘩冒充宁波年糕块,食之必无味。与其“不足惜”“必无味”,不如去吃一碗米饭。
抗疫中的一天,海银先生向我展示他团的某豆制品公司大礼包里有半成品粢饭糕,“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而后家里千方百计搞到的同一家豆制品公司大礼包里竟不见它的踪影!小样儿,敢情你粢饭糕还看门第、审出身?
这样一块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中处于“可无”地位的粢饭糕,完完全全撩拨到了闭环生活中的我。心动不如行动,我确确实实地在获得出门许可的第一时间去找它了。尽管第一次铩羽而归,再而三,有志者,事竟成。
我注意到前一阵“夜光杯”刊出一组以“生活恢复后要做的事”为主题的文章,假使我来写,自己大概会非常愿意公开一个很俗气又很真实的念头——去吃一块粢饭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