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9日 星期二
减字木兰花·立夏 生命肖像(水彩画) 夺“金”路上,我退赛了 偶然性 再说《狂飙》 他们在武康大楼望什么
第10版:夜光杯 2023-05-06

偶然性

邵毅平

帕勃洛·伊比埃塔被捕了,法西斯要他交代拉蒙·格里斯躲在哪里。他不想当叛徒,当然拒绝交代。他被判处死刑,第二天早上执行。但第二天一早,别人都被枪毙了,他却被留了下来。法西斯仍不死心,还是要他交代格里斯的下落,并承诺可以一命换一命。经历了昨夜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恐惧,任何事物对他来说都已不再具有重要性。他对友谊、爱情和生存的企求,在黎明前都已经同时消亡了。他已不再爱任何人。别人的生命并不比他的生命价值更高,任何生命在这种时候都是没有价值的。但他仍然拒绝交代,宁愿去死,也不会出卖格里斯。他当然知道格里斯藏身何处:就藏在他表兄弟家里,离城四公里。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透露格里斯的藏身处。他觉得这样有点可笑,因为这是顽固。“难道就应该顽固?”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兴劲油然而生。他对法西斯说:“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藏在公墓里。在一个墓穴或掘墓人的小屋里。”他这是想捉弄他们一下。

然而,由于“偶然性”的神奇作用,事情却向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们抓到了格里斯。”“什么时候?”“今天早晨。他自己干了蠢事。星期二他离开了表兄弟家,因为他已经听到一点风声。他可以藏身的人家还有的是,但是他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他说:‘本来我可以藏到伊比埃塔那里去的,但是既然他已经被捕了,我就藏到公墓去算了。’”“公墓?”“是啊,真蠢。显然,他们今天早晨去过那里,这本来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他们在掘墓人的小屋里抓到了他。他先向他们开了枪,他们就把他打死了。”

这就是萨特的小说《墙》(1939)的结尾,一个萨特式存在主义的结尾,一个证明“偶然性”决定一切的结尾。

上溯四个多世纪,明代文人祝允明的笔记《野记》(1511)里,也记载了一个“偶然性”决定人物命运的真实案例:

成化中,南郊事竣,撤器,亡一金瓶。有庖人侍其处,咸谓其窃之何疑,告捕系狱,拷掠不堪,竟诬伏。索其赃,无以为对。迫之,漫云在坛前某地。如言觅之,不获。又系之,将毙焉。俄真盗以瓶系金丝粥(鬻)于市,市人疑之,执于官,乃卫士也。乃云:“既窃之,遽无以藏,遂瘗之坛前,只捩取系耳。”官与俱去,发地得之,乃密比庖所指处,相去数寸而已。或前发土微广,则庖人齑粉矣!讯狱亦诚难哉!

此事之最惊心动魄处,在于庖人乱指的地方,恰好是盗贼埋赃之处,万一正好挖到了赃物,将铁定铸成一个冤案;万幸的是略微差了一点,庖人才躲过了没顶之灾。也就是说,此案例与《墙》的结尾高度相似,是“偶然性”决定了人物的命运;而与《墙》微殊的只有一点:一样的随便乱指,一样的弄假成真(或差点弄假成真),人物命运将正好相反。

此事应为祝允明当时实事,其得出的教训比较实用,也就是“讯狱亦诚难哉”,而并未追问在人的命运中,“偶然性”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也正是这种实用主义立场,决定了在祝允明的笔下,这样一件惊心动魄之事,只能是一个普通的案例,而不会成为深刻的寓言。

而同样的“偶然性”,在萨特的笔下,成了其小说的灵魂,说明存在主义的道具,且因其探索之深入用力,而使该小说成了一篇杰作。这里面当然有时代、国度、文化的因素,但文人个人才华的差异也不容忽视。谁能从别人止步的地方出发,看到别人视而不见的东西,谁就能打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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