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非法移民：“美国梦”变“坑”

印度就业岗位跟不上人口增长速度 图GJ

印度一家四口偷渡美国时在美加边境被冻死 图GJ

文/杨珈媛

面对即将成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印度不知该高兴还是焦虑。尽管人口数量上的优势可能化为未来的经济潜能，但印度民众更担心当下如何谋生。

因为印度经济增速及其提供的就业机会难以满足国民需求，面对有限的工作机会与仍在膨胀的人口，数以百万计的印度人设法远渡重洋，赴美国谋求生计。但不幸的是，对大多数印度移民而言，大洋彼岸的生活与想象相去甚远，等待他们的甚至可能是一场危及生命的偷渡之旅。

就业难催生移民梦

在许多印度小镇，“移民代理”广告贴满街头。“当你走在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食品或杂货的广告。”一名印度记者说，“目之所及都是办理美国或加拿大签证的广告。”

这些广告向当地贫困的居民渲染着国外美好的生活：充足的工作机会，高出数倍的薪水，优良的生活环境……广告上通常还会加上“免费申请”“不需考试”“三天出签”这样的字眼，让为生计所困的人们产生立刻行动的念头。

这些街头广告在无数印度人心中种下了移民梦，来自印度旁遮普邦的韦沙尔·库玛也正是在看到广告后萌生了移民的想法。库玛从中学结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看到移民广告后他觉得自己很快“可以逃脱现在这种生活，到另一个国度白手起家”。

移民梦折射出大批印度人无业与贫困的残酷现实。尽管印度国内生产总值（GDP）在去年跃居全球第五，但就业岗位的增长跟不上人口增长的速度，也缺少有效的就业政策，以至于印度劳动市场出现严重的供需失衡——印度的劳动年龄人口已经超过9亿，劳动参与率却仅有40%，大量正当壮年的人口处于无业状态。

生活在古吉拉特邦丁古查村的阿姆鲁特·帕特尔表示，印度的失业问题相当严峻，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找不到工作。“不出国还能怎么办？孩子们在这里要怎么生活？在国内获得高薪工作的机会太少了，出国谋生是必然的。”

而印度居高不下的通胀率，使得低收入群体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热。虽然印度央行设置的通胀目标上限是6%，但印度近年来几乎每个月的通胀率都会突破这一水平。数据显示，印度的食品价格在2015至2022年之间几乎翻了一番，人均收入却仅增长了22%。

一面是无业与低收入，另一面是高通胀带来的物价飞升，艰难的处境令一些经济状况堪忧的印度人看不到未来，只能将移民国外视作改善生计的出路。而且，确实有不少南亚人在美国获得成功的先例，美国也就成为印度移民的首选目的地。甚至有年轻人调侃，就算在美国蹲监狱也比在印度生活好。

“人们别无选择，真的太缺钱了。”古吉拉特邦国会议员巴尔德夫亥说，“在我生活的地区，就连所谓中产阶级也在变穷，失业率和通胀率正在上升。在印度国内不管怎么流动迁移都改变不了什么，只有选择离开这个国家。”

偷渡之旅荆棘密布

在一张张描绘着印度人移民美梦的广告背后，承担“造梦者”角色的移民中介似乎并不简单。据印度《连线》杂志报道，这些移民中介大多披着“旅行社”的外衣，宣称自己与多个欧美国家的雇主达成合作协议，能够批量办理海外工作签证，轻松帮助申请者实现出国务工或移民海外的梦想。

被移民广告吸引的大多是受教育程度低的小农，但移民中介费大约在150万卢比（约合人民币13万元），对于大多数申请者而言简直是天价。但就在很多人被这个价格吓退的时候，移民中介会套路般地再给出一点“希望”——他们以高薪工作持续诱惑申请者，有的甚至承诺帮忙拿到绿卡。虽然中介费高昂，但考虑到未来可能获得更好的工作和更高的薪水，还是有不少人上钩，甚至卖房卖地，向亲戚朋友借钱。

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些中介服务背后大多牵连着复杂的地下网络，可能涉及偷渡、诈骗和绑架勒索等非法活动。所谓“移民服务”可能全是“坑”，甚至会“坑”掉申请者的性命。

首先，“黑中介”本身并没有任何相关资质，而以大多数申请者的条件也不太可能通过正规渠道获得工作签证，“移民”的办法只有一条——偷渡。“旅行社”通常会先安排从印度到拉美的“旅行”，然后就把业务外包给当地的犯罪集团。

这段行程是漫长且艰难的。“我们先从厄瓜多尔乘公共汽车去哥伦比亚，然后再乘公共汽车去巴拿马。”名叫曼普雷特的印度偷渡者说，“从那里我们乘船去尼加拉瓜和危地马拉，然后是墨西哥，最后通过美墨边境进入美国。”

即使是由经验丰富的走私集团带领，偷渡之行也常常充满危险，很可能遭遇当地帮派或腐败官员的抢劫和勒索，在穿越水域、密林和沙漠时更是会面临生命危险。上个月，一个印度四口之家通过黑市移民代理企图偷渡美国，却被发现死在美加边境附近的河沼中。去年，另一个印度四口之家在美加边境被活活冻死，最小的孩子年仅4岁。2019年，一对来自印度旁遮普邦的母女通过美墨边境偷渡美国，在母亲外出寻找水源时，年仅6岁的女孩死在灼热的沙漠中。

非法偷渡本已艰险异常，但如果遇上个别黑心中介，所谓“移民代理”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因为诈骗和绑架勒索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印度警方去年11月抓获了旁遮普邦一个包装成“移民旅行社”的诈骗团伙，至少将150人转移至印尼巴厘岛并实施绑架。

警方介绍，这个“旅行社”承诺带偷渡者在印尼转机，之后经墨西哥偷渡进入美国。然而，偷渡者刚到印尼就被关押，并在监禁和暴力虐待下被逼给家人打电话，谎称已成功进入美国，要求家人打钱。

如果诈骗不成，就变为绑架勒索。一个名叫苏金德尔的印度人被这个团伙绑架到荒无人烟之地，在被关押23天并遭受毒打后，他被迫支付了450万卢比（约合人民币40万元）赎金才得以返回印度。

“为了移民美国，我卖掉了家里的农田，还借了债。现在债主来追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移民梦最终化作噩梦的苏金德尔，再次陷入对未来的深深担忧。

大洋彼岸艰难求生

即使有人跨越重重险阻成功抵达目的地，新生活也未必和他们想象的一样美好。

印度裔是美国第二大移民群体，其中一部分人受教育程度较高，属于中产阶级，可以通过合法途径移民美国，生活条件也较为优越。然而，还有相当一部分印度裔是非法移民，且近两年数量激增。根据智库“新美国经济”数据，目前在美国至少生活着58万名来自印度的非法移民，几乎都是经济状况不佳的底层百姓。对于他们来说，美国生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这部分印度人在到达美国后就被迫上交护照，自由活动也被限制，实际工作与“旅行社”的承诺大相径庭——大部分人被分配给当地的雇主，从事农业或建筑工地的体力活。至于绿卡更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最多只能拿到临时雇工性质的H-2B签证，也就是最多只能在美国合法停留一年。

非法移民通常还会到印度裔移民开的汽车旅馆、零售超市或食品店打零工，雇主也乐意聘用他们，因为工资远低于法定最低水平。由于没有合法身份，这些非法移民如果失去工作也无权领取失业保障金，更没有健康保险。他们处在进退两难的处境中，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偿还高额的中介费和债务，他们只能更卖力地工作，甚至打多份零工来赚钱。

此外，社会歧视也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卡内基和平基金会2021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有50%印度裔美国人表示在过去的一年曾遭遇歧视，其中最常见的歧视是肤色歧视。

近年来，针对印度裔美国人的仇恨犯罪率正不断上升。2017年，一名印度男子在位于华盛顿州的家门外被枪杀，袭击者对他大喊：“滚回你的国家！”2022年，美国一周内发生6起针对印度裔的谋杀事件，死者甚至包括一名8个月大的婴儿。同年，4名印度裔妇女在超市购物时被言语攻击，攻击者嘲讽印度人“正在毁掉美国”，他们“该回到自己国家”。

不过，即使印度人的“美国梦”正被残酷的现实狠狠击碎，愿意孤注一掷的人还是越来越多。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数据显示，2022年美国抓获6万余名来自印度的非法偷渡者，人数较上一年翻了一番。对一直竭力营造繁荣景象的印度政府而言，这是一种尴尬的现状。如果印度经济状况与就业形势依旧没有改善，看不到未来的国民也只能向外寻求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