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4日 星期三
桂花蜻蜓 杨振宁买自行车 闲话“西施舌” 梅花结果 暑假,儿子买菜 豌豆偷树 乌鱼子的黄金传奇
第13版:夜光杯 2023-07-11

豌豆偷树

曲令敏

扎羊角辫儿的小姑娘,上学路上不爱规规矩矩地走,前脚抬起,后脚弹起来猛一跳,两条胳膊忽闪忽闪,那不叫甩,叫飞。爬满青草的泥土路,一起一伏将她弹起来往前滚,活脱一珠儿明亮的露水!

有人看见了,说:“女孩儿家咋能这样走路?真是个疯丫头片子!”这话传到奶奶耳朵里,奶奶就训她:“一个小闺女家,笑不露齿,行不动尘,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不能让人听见脚步响。你看你,一蹦一跳的,通通通像打鼓,哪有一点女孩儿的样子!我再看见你这样,就叫你爹使劲打你!”

说归说,想飞的可不止那双脚,按不住的是那颗鸟儿一样的心。打一顿,吵一顿,过不了三天,该蹦还是蹦。大人管教烦了,无可奈何地说:“死妮片子,上辈子不是个唱戏的花旦儿,就是个土匪响马,随她去吧,长大了没家儿要,叫她扎老妮坟!”

好多年过去了,在一个花红树绿的早上,那个当年的小姑娘带着她的孩子去广场散步,一阵熟悉的鸟鸣传进耳朵,急促,尖脆,就像两颗圆圆的小石子儿相差不到一秒掉落潭中,滴溜溜的水意冲撞而来,冲撞得她浑身的皮肤激灵灵舒展,眼睛里燃起惊喜而顽皮的光芒,“哦,‘豌豆偷树’,知更鸟儿‘豌豆偷树’!”麦快熟的时候它每天五更里就开始叫,天明却找不见它的身影,没有人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儿。“豌豆偷树”是小孩子们模仿它的叫声起的名字,大人们叫它“麦罢上供”。一个漫长而清苦的春天,女人们想回娘家却两手空空,实在拿不出东西孝敬老爹老娘,好容易盼到了麦收,打下新麦换点儿钱,称几斤白糖,买点瓜果,该回趟娘家了。和“豌豆偷树”一起合唱的还有黄鹂和茶鸡儿,黄鹂连声叫着“恁大闺女不梳头!啊——”后面这声“啊”一按一挑就像打对儿。茶鸡叫的是“茶不了——酒!茶不了——酒!”“酒”字猛一尖,有板有眼。“嘀嘀嘟——嘀嘀嘟——干饼!干饼!”画眉的叫声清圆明亮,成串掉下来,带落了树枝上的露珠儿。偶尔斑鸠也会加入它的女中音,“狗骨朵——狗骨朵——”让这合奏更加浑厚,更加深沉。等到百灵细声细气、长尾巴喜鹊儿叽叽喳喳一齐出来闹场,阳光从高到低把树枝涂成金黄,“豌豆偷树”的叫声就被沙沙响的树叶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那当年的小姑娘根本来不及对孩子说起这些被鸟声唤醒的往事,自个儿就沿着彩色石子铺成的小路一蹦一跳地飞了起来!无数个水灵灵露淋淋的早晨从心头流过,冲走了灰蒙蒙的烟尘,和绿树、蓝天、朝阳一起跳着飞着的,依旧是那个豌豆苗儿一样的“疯丫头片子”!

“妈妈,别跳了!有人看你哩!”

“看让他看吧!管他呢!”

那孩子不由跟在妈妈后面一蹦一跳飞起来,一样的身姿,一样的步态,一样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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