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力量

林紫

周末，陪女儿去画廊，遇到一位暑期打工的大男孩。男孩细致地回答我们的每一个问题，而当我和女儿对话时，他则静静地立在一旁，微笑聆听。

我对女儿说：“这位大哥哥好有耐心。”

男孩依然微微笑着，轻轻说：“我觉得您对孩子好温柔。”

我也笑了，回应他说：“因为我很喜欢孩子。你妈妈呢？对你温柔吗？”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妈，说不好，看心情吧……心情好了就温柔，心情不好就很凶。”

女儿快人快语，抢过话头：“那是不是因为只有你妈妈变‘凶’的时候，你才听她的话？”

男孩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她：“不是。她越凶，我越不想听；反而是她温柔的时候，我才更愿意听她话呢。其实，我也想做一个温柔的人，但又怕别人笑话……”

男孩的话，让我想起十六年前、在上海至苏州的大巴上遇到的一个女孩。女孩和我邻座，得知我是心理老师后，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故事倾吐而出：从前一任男友到眼前的困惑，从对情感的痴迷到对关系的抵触，从渴望爱情到恐惧交友……

女孩说，前一任男友是她顶着家人的反对、锲而不舍追来的。相处的几年里，她欣赏他的狂放不羁，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他却总嫌她太保守、不时尚、不断给她否定和打击，两人渐渐吵得翻天覆地。痛下决心离开了他之后，女孩也一直在交往其他男孩，男孩们对她都比前一任男友好，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心却再也打不开，甚至不愿承认自己在“恋爱”……这一次，她终于遇见了一个有些感觉的男孩，男孩工作在苏州，而她此番前去，是打算看看可不可以跟他开始一段期待中的感情。

“可是，”女孩说，“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了。我该怎么对他呢？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很有个性、很有脾气？”

“如果没有经历前一次恋爱，你会怎么对他？”我反问。

“我会……真心真意，不考虑太多，对他好。”她说。

“假设你这么对他，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我现在有些怕。”

“嗯，怕什么呢？”

“怕失败，像上次那样。”

“所以，虽然前一次恋爱是你主动提出的分手，但你还是觉得是自己的失败？”

“是的，我以前很相信自己，现在我很怀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够好，所以才留不住爱情。”

“那么，什么样的‘自己’会让你感觉‘够好’、什么样的‘自己’可以留住那段爱情呢？”

女孩被我问得怔住了，沉思了好半天，若有所悟地说：“哦！如果我变成前一任男友所喜欢的那种时尚女孩，也许我们不会分开。但是，我不会喜欢那样的自己，我还是喜欢淳朴，喜欢简单，我喜欢两个人在一起有精神上的追求、而不仅仅是物质的满足……其实我也许挺好的，只是，他不适合我，所以看不见我的好……”

即将到站，女孩突然说：“遇见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看见温柔……好多年没有见过温柔的人了，我都快忘了温柔是什么样子了……从认识他到离开他后一个人来上海打拼，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必须强硬、否则就会受人欺负、被人瞧不起，所以，我这些年变了很多，不断用强硬来伪装自己，真的很累……其实，以前的我也是温柔的……”

我的心里也对女孩充满感激，感激她直接读到我温柔的心。忙着以“赛道”来瓜分世界的人们，常以为只有强硬才是有力的，才可以“得到”，所以纷纷背起沉重而坚硬的外壳严阵以待、相互搏击；微小而倔强的我，则总是相信：水的力量胜过刀光剑影。

离开画廊时，我将16年前送给女孩的话同样送给了眼前的这位男孩，作为相遇的赠礼：“有力量的人不怕别人看见自己的温柔，因为，温柔也是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