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韩戴维营会晤意欲何为？

沈丁立

复旦大学教授 沈丁立

美日韩三国领导人18日在位于美国马里兰州的总统度假地戴维营举行会晤，并发表三份“成果文件”，分别是《戴维营精神》《戴维营原则》和《协商约定》。

这是美日韩三国领导人首次单独举行峰会，也是美国总统拜登首次在戴维营接待外国领导人，会晤内容及其可能产生的后果引起国际社会关注。本期论坛特请专家分析。

1 三份文件加强合作

问：美日韩会晤主要谈些什么？达成什么共识？

答：根据会晤后发表的三份文件以及美日韩领导人发表的言论，此次“历史性”会谈旨在应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实力，并在针对所谓来自朝鲜的核威胁时表现出团结。

在美日韩的安全感知中，东亚安全态势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一方面，朝鲜拥核已成事实，逆转几无可能。目前，朝鲜不仅加速核力量规模与质量的发展，还在改善核武器运载工具，尤其是加强导弹研发和试验。美日韩认为，这不仅对邻国日本和韩国等构成了更大挑战，也在逐步增加对美国的军事威胁。随着朝鲜中远程导弹的开发，美国的亚太属地以及北美本土也在逐渐进入朝鲜核武攻击范围之内。

与此同时，美国仍在约束日本和韩国不得自行开发核武，迫使日韩要求美国以更为可信的方式加强核保护伞，并促使日韩之间加强情报分享与安全协调。如果美日韩能够构建三边安全协调与统合机制，那将在制度上显著提升共同反制朝鲜核威胁的能力。这是此次美日韩领导人戴维营会晤的一大目的。

另一方面，此次美日韩会晤更为重要的议程设计，是共同研讨面对所谓来自中国的“安全威胁”，美日韩如何采取共同行动予以应对。在会晤后发表的三份文件中，三国直接点名中国，称“强烈反对任何单方面改变‘印太’水域现状的企图”。

作为海洋国家，美日韩对南海与台海区域的安全态势变化比较敏感，如若三国在这些领域协调立场并采取一致行动，那就可能形同组建以美国为首的三边安全体系。尽管在目前阶段这尚不足以导致三边军事同盟，但三国还是发出了向这个方向发展的信息，不得不使世界对此备加关注。

美日韩戴维营会晤还为后续机制作出了一系列安排。《戴维营精神》写入了美日韩全面合作方案，《戴维营原则》写入了三国今后保持合作的方针。三国商定将定期举行会议并新设协商机制，进一步加强三边合作。具体来看，美日韩领导人将每年至少举行一次三边峰会，三国各相关部长也将每年至少分别举行一次会议，三国还将成立部长助理与司局级的“印太对话”机制，协调“印太地区”政策，挖掘新的合作领域。

2 倒打一耙指责中国

问：为什么此次会晤备受关注？

答：美日韩在《协商约定》文件中表示，针对三国共同利益和安全所面临的地区挑战、挑衅和威胁，它们将迅速协商制定应对方案。美日韩就此所进行的政策与行动协调，在它们自己看来，似乎具有某种程度上的“反应性、防御性与威慑性”。但它们未能正确理解，对方采取的引发它们联合反应的一些举措，正是它们自己更早时候的一系列具有“胁迫性、冒犯性与侵略性”的举措所引发。

譬如在台湾问题上，美日韩都曾在与台湾地区“断交”的基础上与中国建交，在一定程度上都承认台湾问题是中国内政。这三国也都是联合国成员，即都接受《联合国宪章》，承诺在涉及任何成员国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问题上，外力不得予以干涉。

但是，美国违背了它对中国的承诺，把曾经从台湾撤军演变为当前的重新在台驻军，而且规模还在扩大；把曾经终止与台湾的联合防御协定，演变为通过《台湾关系法》，公然威胁要协防台湾，还正在制定《台湾政策法》，意欲以更加直接的方式介入台湾防务，并提升台湾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

日韩作为美国的盟国，近年来对美国也亦步亦趋。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曾表示，“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韩国总统尹锡悦则表示，“台湾有事就是世界有事”，暗指也是韩国有事。美国总统拜登上台以来更是四次表示“台湾有事，美军介入”，虽然白宫发言人每次都在事后以总统口误予以澄清。

明明台湾问题是中国内政，美日韩却都分别跳出来表示是他们的事，这实在是挑战中国主权。鉴于美国通过国内立法对台海安全进行干涉，且美日安保与美韩安保安排都可能将日韩拖入未来可能的台海危局，那么中国对此早做准备也就不足为奇。然而，美日韩却倒打一耙，指责中国非法主张海洋权益，并暗指是中国影响台海和平，大有颠倒黑白之嫌。

对于台海地区以及南海地区和平与稳定，国际社会高度关注，无论地区内还是地区外国家都希望这些区域安定安宁，这也完全符合中国自身利益。但是，鉴于一些台湾势力的“台独”推动以及一些外部势力的支持，中国予以警示和实力宣示，本质就是为了维护中国在国际法框架下的权益以及地区和整个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中国的合理做法被美日韩刻意反向认知，地区局势走向完全可能与这三国所宣示的“愿望”背道而驰。

3 应尽快走出“小圈子”

问：此次会晤会有什么影响？

答：在此次戴维营会晤后举行的联合记者会上，拜登表示，“我们将共同捍卫国际法”，反对“胁迫”。他还称，“在东海和南海，以武力改变现状的单方面企图仍在继续”，因此，美国借日韩和解之势，竭力营造华盛顿、东京与首尔安全协商和协调制度化的架构，并努力形成三边安全行动的一致化。

不过，美国表示目前无意推动美日韩三国同盟，倒确实道出了一些实情。首先，在日本突破现有和平宪法之前，日本军事力量无法出国作战。即使未来朝鲜半岛再次爆发冲突，美韩虽在共同防御体系下可能采取联合行动，但日本碍于国体限制，无法有超出美日安全同盟下“专守自卫”的出格之举，即到国外参加一线作战。其次，即使日本本土将来受到攻击，如果希望韩国出兵保卫日本，鉴于当前日韩关系，应当属于奇思异想。即使韩国总统尹锡悦强行推动，也未必能在韩国国会获得批准。

因此，如果美国一意孤行，强行推动美日韩三边军事体系，那非但难以得逞，反而可能引起日本与韩国各自国内反弹。这种反对的力量可能旷日持久，最终这一计划很可能被未来的日韩两国政府所中止。与此同时，美国如果图谋这种非理性追求，还可能塑造对立面的一致性行动，从而深化东北亚地区的大国制衡与集团化对抗。

然而，虽然美日韩戴维营会晤还不至于谈出个三边安全同盟，但三国制度化的安全磋商与协调仍将在一定程度上给本地区的安全与稳定带来重大的潜在影响，存在以下相反的两种可能：

其一，美日韩迫使竞争方或对手更加重视三国所增强的集体威慑，寻求更加务实的对话与妥协以避免彼此深度对抗，从而在客观上有利于东北亚地区和平与稳定。

其二，美日韩的竞争方或对手因此也更加深度合作，甚至与周边其他国家扩大合作，以强化对美日韩三国的平衡和制约。在未来的岁月，这两种可能将同时存在，也有可能发生转化。

人们希望东北亚的各相关利益体能够通过对话和协商来解惑释难，解除共同的安全困境，促进地区的繁荣共生。美日韩应该走出小范围的三边合作，开创包括中俄朝等更多行为体参与的多边安全合作。

东北亚乃至印太业已存在的诸多安全疑虑和竞争，不应通过打造准“小北约”的方式来缓解，而应通过推动多边安全对话与制度安排的方式来予以底层突破、深层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