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四明山

马尚龙

上海有几百万宁波移民的后代，大多以身为宁波人为荣，不过并不知淮海东路有一个四明公所是须去看看的；虽然他们的祖上，一百多年前很可能是经由四明公所，踏进大上海的。

淮海东路，也就是西藏路以东的淮海路上，有一幢大楼，名曰“东淮海国际大厦”，门牌号是淮海东路45号—49号。

这个门牌号码，猜想不会有很多人知晓它的分量的。这里曾经是四明公所之所在，还有堂堂皇皇的门楼，是第一代宁波移民在上海的集散地，后来公所拆了，门楼平移了23米，从淮海东路45号落户到了人民路。从此，淮海东路的旧称——宁波路路名的出处，也就了无痕迹了。因为四明公所，也称宁波会馆。

上海曾经有两条宁波路，一条位于浙江中路和福建中路之间，至今还在。这条宁波路，甬人云集，钱庄银行林立，曾经有“中国华尔街”之誉。

两条宁波路，相距不到两公里，皆是宁波人的天下。

比起有“钱”的宁波路，四明公所所在的宁波路，显然更传奇曲折，更加有宁波移民的气息。

四明公所始建于1797年，是旅沪宁波籍人士的会馆兼公坟。谓之四明，因为宁波有四明山。老一代宁波人也有称自己是四明山人。

四明公所有着非常了不起的历史作用，包括后来宁波路的开通，故事很多，网络上尽有，且按下不表。

我是在自己一把年纪的时候，想起来小时候常听长辈说起四明公所，说起宁波同乡会，但是从来没有在心里“存盘”过。最近特地去淮海东路扫街，看到了如今淮海东路这幢大楼，还没有很快反应过来，只是看到了45号，停住了脚步。相隔了一条西藏路，淮海东路和淮海中路迥异，不是商业街，更少了梧桐的气象和热闹。

沿着十几级花岗岩台阶走上去，想看看“东淮海国际大厦”落地大标牌上是否有四明公所门楼遗址的记录，没有看到。须绕到大厦背面人民路的四明公所门楼遗址，才会看到载有来龙去脉的铭牌。

四明公所不仅有历史地位，也代表了宁波人在上海的作用和影响力。四明公所是当时宁波移民的落脚地，是到上海学生意的始发站，也是那些不幸者的魂归处。正是四明公所一代宁波先贤，有眼光，有魄力，有本事，有气节，才有后来宁波人在上海的风起云涌，才有后来宁波移民在上海的继往开来，即便是无以数计到上海学生意，并且终老一生寂寂无名的小宁波、老宁波，都造就了上海人做派的一部分。

宁波籍上海人，只要说起宁波，都兴奋骄傲，并且很自然有宁波人的优越感，但是很少人想象到第一代宁波移民初到上海的艰难困苦，很少人想象到第一代宁波移民视四明公所为自己生老病死的有依之地。

我对四明公所理当有更多的恭敬。身为宁波人不必说，在我长期供职的上海作家协会斜对面，是四明邨弄堂。几十年间，常从四明邨弄堂里经过，从巨鹿路穿到延安路。这条弄堂的著名，很多人知道是包括泰戈尔在内诸多著名人物居住过，但是很少人想到过，四明邨和四明公所是有血缘关系的。四明邨是四明银行为银行高级职员配备的寓所，四明邨的得名，也恰是宁波四明山，和四明公所是同宗。

四明山还有四明山游击队，战功卓著，是南方七大游击战区之一，有多部文学影视作品表现过。我不敢贸然猜想四明山游击队取名缘由，宁波那一带山不少，但是四明山无疑是最有代表性，也是最有威慑性的。

想起小时候听老宁波说起“宁波人头顶四明山”，我错解为宁波人是生活在四明山山脚下。后来有了多一点的延展认识：四明山是宁波人的吉祥山，四明山也是宁波人的一块匾额，不可以做坍台的事情。

在淮海东路45号前驻足良久，不禁又浮想联翩。二十多年前四明公所门楼移位而非拆除，或四明公所门楼不移位也不拆除，而是与现在的大楼融为一体，并且取名四明国际大厦，即使是四明大厦，也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