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

戴旭东

不经意间，儿时的酷暑浮现在眼前。家中，没有电扇，没有空调。下午放学后，我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就想着下楼去水塘边玩。家里解暑的是大茶缸里的酸梅汁，那是母亲早早冲泡的，暗红色的酸甜味，十分爽口。咕嘟咕嘟几口下肚，我用袖子擦了擦嘴，“哐当”一声带上门，飞也似的跑下楼，与几个同学直奔工厂附近的村庄，那里有一个水塘，塘边绿树成荫，空气清新，令人清凉舒爽。

因为水塘里淹死过小孩，所以大人们不许我们去水塘里游泳。我们站在水塘边望着水中的大孩子，他们往水里扎猛子溅起水花，让人心里痒痒的。多年以后，我在一本学游泳的书上，看到《因话录》记载：洪州曹赞能在“百丈樯上不解衣，投身而下，正坐水面，若在茵席”，年少的我钦佩古人那颗勇敢的心。

我们伸手拉钩，发誓不对外讲。我们光着身子跳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在岸边游走，间或狗刨式地扑腾，真是凉爽啊！我第一次偷着游泳，内心慌慌张张的，不时地向四处张望，生怕遇见熟人。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我们意犹未尽爬上岸后，踮脚起跳倒出耳朵里的水，像做贼似的套上衣裤，抄小路跑回了各自的家。

那时，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里的叛徒“王连举”是令人憎恨的角色。班上，谁向老师告密了，谁就招来鄙视和斥责。我清楚记得，第二天到学校后，班主任蒋老师把我们叫进她的办公室，严厉的神情让人生畏。她不苟言笑让我们每个人写一份检讨书，带回家让家长签字，下午才能来上学。我们央求老师别告诉家长，下次不敢了。可她铁石心肠，坚决不改初衷。

这下，我尝到被“叛徒”出卖的滋味了，回家还没吃上饭，父亲一手拿着检讨书，一手劈向我后脑门。父亲的举动让我震惊，没想到他下手那么狠，令我不寒而栗。他挥舞着竹棍，眼里喷出火。用气急败坏形容父亲一点都不为过。平日里疼我的母亲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刹那间，我有了天崩地裂的感觉，一种委屈的情绪使我忍不住泪水盈眶。

恍惚中，我没有求饶，脑海里回旋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里的女主角走向刑场时的特写，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乱发，群山回响起电影主题曲“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参加游击队。”小小年纪，心存不甘，一心想揪出叛徒“王连举”，把他暴打一顿。怎奈班主任老师高度保密，时间久了，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了。于我而言，内心的震荡保留了一生。

四十年后，一次同学聚会。当年的“小叛徒”坐在我身旁，他笑着拱手作揖，自罚三杯酒后说，还记得儿时去水塘游泳吗？我不是存心告密的，让你们遭受了皮肉之苦，真是抱歉啊！原来，他回家对父母说了游泳的事，他的母亲意识到了危险遂告诉了班主任老师。

我握着他的手猛摇：幸亏你的“告密”哎，让我们忘不了这金色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