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光
“我希望原子弹爆炸的时候可怕、威胁与美丽、强大并存。”导演诺兰对《奥本海默》的特效导演如此要求——看起来似乎矛盾,但是影片确实给予了观众这样的感受。这位自父辈从德国移民美国的犹太裔科学家的复杂人性,是诺兰更感兴趣的地方,而不是如何造出原子弹。
无论是台前还是幕后,该片的“核爆点”不仅仅在于原子弹爆炸的场面,还在于一个自觉是为社会进步、人类发展而奋斗的理想主义者创造了奇迹后,发现自己也可能毁灭世界。当“两极相遇”时,你该怎么选?
全片基调在奥本海默受杜鲁门接见之后,陡转直下。此前,是热血沸腾、动人心魄的理想主义励志片,此后,是不断颠覆理想主义者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政坛斗争片;此前,奥本海默是个纯粹的科学家,最多有些比较复杂的情史,此后,奥本海默陷入政坛里的利益冲突和尔虞我诈。
杜鲁门接见奥本海默,因为他带领的团队创造出的原子弹,在日本“成功”爆炸两次,加速了二战的结束。坐在杜鲁门面前的科学家噙着眼泪,自感双手沾满鲜血。杜鲁门回答:“你以为日本人知道谁发明了原子弹?他们只知道是美国,是杜鲁门投的原子弹。”起初,奥本海默是为了“打赢二战的正义”而制造了原子弹,岂料在美国政客面前,科学家根本没有资格去怜悯人,甚至无力“插手”发明成果的使用权。原子弹成了霸权主义最稳固的“武力震慑”。
当一位位改变历史的科学家出现在银幕上时,真的令人振奋。可是,当斯特劳斯这样的政客出现时,又令人五味杂陈。正是这个“卖鞋出身”的政客,是美国原子能协会主席,还是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董事会成员。一群政客、银行家和律师领导着一群科学家,也正是斯特劳斯把奥本海默招募成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院长。这就有了他们和爱因斯坦在校园湖边相遇——而爱因斯坦因为忙于与奥本海默聊原子弹而忽略斯特劳斯,令后者更嫉恨奥本海默。
成功男人背后有更强大的女性?这也是影片的一个看点。奥本海默家境殷实智商高,性格任性颇倜傥。他的情妇琼·塔特洛克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加入美国共产党,是一名记者,后来成为精神病学家。他曾向她求婚两次被拒。而奥本海默以“三位一体”来命名原子弹实验,就取自她曾经引荐给奥本海默的诗人约翰·多恩的一句诗“打击我的心,三人神”——多恩有一句更为人知的名言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当奥本海默在“小听证会”上被连番盘问之际,妻子凯蒂敲打他:“你怎么还不反击。”哪怕奥本海默出轨,但是凯蒂依然坐在一旁冷静地听他描述自己与琼的往来。她甚至逻辑分明、言辞犀利地一一抓出检察官提问里的陷阱并一针见血地驳斥,令旁人都笑了。
凯蒂本人也是生物学家、植物学家,嫁给奥本海默之前她已经结过三次婚。他们之间有个秘密约定,如果原子弹试制成功,奥本海默就会说“把床单收回来”。因而,当凯蒂接到电话,接线员转述“把床单收回来”之际,忽然觉得这也是该片颇为浪漫之处……好的爱情,也都实力相当。
全片最大的悬念就是——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在湖边说了些什么,这两位都是从德国移民到美国的犹太物理学家。区别在于爱因斯坦远离政治,他曾经拒绝成为以色列总统,还三次出面阻止过美国推进核武器研究。真正的科学家,就是热爱科学本身,以及科学是否推进社会前进。在“曼哈顿计划”推进过程中,听说希特勒自杀时,科学家之间也发生分歧:“这下我们把原子弹往哪儿扔呢?”“是不是应该停止造原子弹呢?”
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第一次在湖边会面,就是把推导出原子弹的算式给爱因斯坦看。在剧终时,他们再次会面,既揭示了这两位伟大科学家之间的对话谈论的是对人类命运的预测,也顺带揭示了爱因斯坦根本无暇顾及远处的政客斯特劳斯。这一次,爱因斯坦表示,看到那个算式就知道奥本海默成功了。他还预测到美国政府一定会刻薄地对待奥本海默,“现在轮到你处理成就的后果了。有一天,当他们惩罚你足够了,会给你个奖赏,告诉你一切都被原谅了。他们奖赏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自己……”这就是爱因斯坦更睿智之处。
奥本海默错了吗?他不过是像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一样把人类文明晋级了,但也因此自责:“我摧毁了这个世界。”这既是琼推荐给他的另一首诗,也是全片最后一句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