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往事

冯磊

母亲姓徐，小名“甜”，在家里排行老六。幺妹儿。

外婆家所在的村庄取名“道沟”。当初，徐氏族长带着家人逃荒至此，见车辙沟里泥土肥沃，遂选择此地定居。道沟村家家户户编席。微山湖上芦花飘荡的时候，一车车的芦苇被运到道沟村。村人用刀子把芦苇破开、弄平整，编成苇子席。

母亲是编席的好手，芦苇篾子在她的指间上下翻飞，就像武林高手在舞剑。当时，三个舅舅都已结婚，舅妈们却一个比一个强悍，母亲没少受气。

大舅是村里的二把手。20世纪60年代中期，村里组织了“钢铁姑娘打井队”。大舅以身作则，哄着、逼着妹妹去淘井。由于双腿长期在井水里浸泡，母亲不幸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之后转为心脏病。

我的记忆里，她的嘴唇总是乌青的。那时候村人吃水，要用辘轳从井里往上提水。水井距离我们家三十米远，母亲每天用扁担挑着两个陶土做的罐子去打水，再走回来。进了院子，把水罐轻轻地放在地上，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但，她还是生了三个孩子，我、妹妹和弟弟。四十多年前，村人靠出卖劳力为生。家中孩子少的，往往受欺负。生了弟弟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1982年，村里分地，家里分到六亩地、一辆胶轮车、两柄木锨和两把木杈。第二年，我们吃上了馒头和面条。因为劳碌和营养不良，母亲的嘴唇更紫了。医生建议我们去上海诊治。因为经济原因，不了了之。

她开始教我一些生活的本领，去地里挖野菜、拔草、撕秫叶（玉米叶，晒干可以喂牲口），放羊，擀面条，蒸馒头和窝窝头。她总是鼓励我说：“小男孩不吃十年闲饭。”逢年过节，家里会蒸一次馒头。馒头出锅，三个孩子每人一个。母亲坐在一边笑吟吟地说：“三个孩子六只手，哪里有东西到娘的口。”之后，她会鼓励我们“大口扁腮”地吃。

有一次，我们擀了面条。吃饭时，母亲盯着我的手说：“老大筷子拿得那么远，将来会找个外地媳妇啊。”本地人的观念，吃饭如果手指捏得高，则婚配对象距离比较远。媳妇在外地哪里？母亲说：“东山里，西湖里。”西湖，指的是微山湖。东山，最远也不过是抱犊崮一带吧。

吃饭的时候，她还鼓励我多吃一些辣椒：“能吃辣，能当家。”十几年后，我成家了。妻子的娘家距离微山湖不远。至于母亲叮嘱要吃辣这件事，我一直没有练习好，所以并不曾掌握家庭的财政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