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好的青春

于润田

一年当中，最期待十月。

得知大师赛重回申城，在按捺住心中激动的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改变——熟悉的场地，熟悉的赛事，在这个金秋十月，恰似故人归。

十年前，我二十岁。会熬夜看球，为胜利高歌，为失败扼腕，高兴时大喊大叫，生气时也曾在球场摔坏过拍子。

十年前，德约科维奇二十五岁。那可能也是他的“黄金时代”吧，那年的大师赛上，他以不失一盘的成绩连续淘汰哈斯、伯蒂奇等名将后，首度闯入决赛，会师卫冕冠军穆雷。我不知道当时的小德在赛前如何筹划这场对决，要知道穆雷已经在上海大师赛积累了惊人的十二连胜。

这注定是一场胶着的鏖战。那场比赛打了整整三小时二十一分钟，第十一局时，小德在手握三个局点的情况下突然没有了手感，穆雷破发成功时，小德狠狠地摔了自己的球拍。台下的我也跟着攥紧了拳头。我理解那种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当懊悔、沮丧、挫败感齐齐涌上心头时，如今的我已经可以用表面的波澜不惊来掩饰内心的暗潮汹涌。我相信失败和磨难，作为我们曾经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它们带来了深夜里的泪水和疼痛，但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刻，重新拥有价值。尽管这场有关失去与获得的复盘，我用了十年时间。

决胜盘时，两人在前六局战成平局，小德在握有两个破发点的情况下逼迫穆雷反拍下网，在顺利破发后领先一程。第九局，双方经历了多次平分，最终小德实现破发结束了比赛。这个在南斯拉夫的炮火声中成长起来的男孩，在他二十五岁时，凭借着勇敢和坚韧，捧起了第五百场胜利的奖杯。

今年的温网，当德约科维奇遇上阿尔卡拉斯，像大多数球迷一样，我隐隐感觉到在温布尔登的碧草之上，两条分别属于老将和小将的伟大生命伏线，一条缓缓下落，另一条冉冉升起，并在此交汇。

在第二盘艰苦的缠斗之后，那一刻的德约科维奇就像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落在敌人包围圈里的最后一个斯巴达死士。他会毅然地撕下残破的衣衫，包扎紧满目疮痍的伤口，牙齿抵住下唇，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敌人，乃至下颌骨发力咬出了鲜血，伴随着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嘶吼，带着必死的信念，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忘记了，今年，德约科维奇已经三十六岁。

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温网的绿草坪上，用一场体面的失利，对自己的孩子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言传身教。那是炮火中走出的塞尔维亚人精神深处的血性。他告诉我们无论你如何被轻视，被打压，但你自己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哪怕姿态放低到尘埃里，但坚强的品格终会得到尊重。人类无法冲破肉体的桎梏，就像巴别塔建得再高，也不能通天。哪怕曾经冠军荣誉齐身，连胜会中止，纪录会终结，职业体育每一个人都会带着失败和遗憾退场，甚至最美好的时代亦会远去。

但，精神不会。

今年十月，我三十岁。不再焦灼，而只有期待。我想我应该会继续走进大师赛的球场，那里的青春永不落幕。那里有我尚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