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与百年书店

◆江澄波老先生在给曾孙女讲他修古书的故事

◆文学山房的古书

江家四代人在一起的合影

在苏州，有这样一家书店，只卖古旧书籍。

在这家书店里，每天早上9点到下午4点，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进门旁的椅子上，春夏秋冬从未间断。这家书店与这位老人，是这条小巷的一道风景，因为他们的组合，才有了今天的故事；也因为他们的组合，才让人们看到什么才是对文化的坚守。

冯丹霞 文 朱桂根 摄

钮家巷，地处姑苏之核心，也是苏州状元博物馆所在地。在状元博物馆斜对面，一家名叫文学山房的书店与姑苏古城的气质相得益彰。更为罕见的是，这家书店的主人是一位出生于1926年的期颐老人。

“店内有98岁老人，请购书者自觉戴好口罩入店。”在书店的玻璃门上，这几个字格外显眼。这是一家仅仅20平方米左右的书店，是江澄波老人每天上班的地方。“我一年只休息两天，在大年初一和初二，其他时间都在店里，就算在疫情期间也不例外。”耳不聋，思路依旧清晰的江澄波老人说道。

这家书店创始于1899年清代光绪年间，距今已有124年历史，江澄波老人是书店的第三代守护者。

护龙街是清代苏州书店的主要聚集地，光绪二十五年（1899），江杏溪（江澄波祖父）在护龙街（人民路）嘉余坊口，创建了文学山房，1931年迁至大井巷北首，题写招牌的是后来曾任民国大总统的徐世昌。

江静澜（江澄波父亲）将文学山房发扬光大，店内好书众多，海内珍本时有搜集，章太炎、叶圣陶、郑振铎等文化名人都来书店买书，在新中国成立前后是极具影响力的书店。

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到抗日战争时期，苏州的旧书店经营异常艰难，到后来几乎只有文学山房一家在坚守。

1956年书业公私合营，文学山房并入苏州古旧书店，江静澜（江澄波父亲）和其子江澄波（第三代）先后进入苏州古旧书店工作。

2001年，因当时家里经济窘迫，3个孙儿孙女上学费用急需解决，已经75岁、正在享受退休生活的江澄波决定再出山开个古书店，通过老行当贴补家用。

想不到，这次75岁的再创业，让这家百年书店又延续了22个年头，造就了一段书林奇迹。同时代的旧书店早已消失于历史舞台，这个承袭于祖上的小店，事实上成了苏州现存最老的旧书铺。

别看书店小，但门类品种齐全，一些很难找到的孤本或许能在这里碰上。江澄波老人为书籍做了分类：三国志、红楼梦、李太白文集……用毛笔写好编号并标注书名，便于读者寻找，也方便自己去记忆。

在采访当日，刚好碰到江澄波老人的大儿子、孙女和曾孙女，一家四代都在书店。大儿子称，因为现在父亲年事已高，大家不放心他一个人来书店，所以子女在退休之后也加入到书店的“工作”中，帮父亲打理店里的事务。孙女江茜也主动承担起爷爷的外联工作以及其他事宜。今年14岁的曾孙女每次来到书店，都要带几本书回去看看。一方面是想借拿书为名看望曾祖父，另一方面也是“近水楼台”，挑一些自己喜欢的书阅读，增大阅读量。“我最佩服曾爷爷的是他的坚持和坚守，他现在还在用口述史的方式写书，很厉害。我在他的身上学到了做事要认真更要坚持。”曾孙女说。

去年，文学山房就已经在网络上走红了。在采访的近一个小时时间里，有不少购书者走进书店。一位来自外地的小伙到了苏州后，特意来看江澄波老人，并购买了一本老人刚刚出版的口述史《书船长载江南月》，老人在签名后与他合影留念。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孩指明要这本书的毛边版，被告知售罄后失望离开。

“找我买书的读者来自五湖四海，有云南的、内蒙古的、乌苏里江的……他们只要说书名和版本，我就能知道这本书的故事。”江澄波老人说。

他的说法得到了江茜的印证。江茜称，爷爷的脑子里装着一部中国古籍发展史，任何书到他手里，看了纸张、文字、排版就能知道朝代与出处。他还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给读者，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书，是什么年代什么版本，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完成的，当时一共印了多少数量，在古籍历史上的参考意义……

除了开书店，江澄波老人还在抢救古籍方面作出过很多贡献。俗话说，“一页宋版一两黄金”，宋代古籍能留存至今的非常少，江澄波老人先后收购过10种珍贵的宋版书，全部捐献给了国家图书馆。其中最早收到的宋本，是一本宋嘉泰四年（1204）年的刊本《东莱吕太史文集》，目前存在苏州博物馆。

就这样年复一年，江澄波老人在古籍鉴别修复、版本研究方面皆颇有造诣。目前国内藏书机构和个人藏家遇到有关古籍旧书的“疑难杂症”，经常求助于他。据悉，章太炎、黄裳、叶圣陶、钱穆、阿英、郑振铎、胡绳等历史名人都曾是文学山房的客人。

“书是我营生所靠，也是我终身所好。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载书、送书的船，我离不来书，就像船离不开水。直到现在一天不摸书，我心里就不踏实。有时我会感慨，书和人一样，阴晴圆缺，命运看似无常，其实也有道理可讲：可谓运也，命也，终究离不开一个‘时’字。‘时’是大时代，不同的时代，人和书有不同的命运。今天流通的书籍，只要是好书，就能得到大家的重视、爱惜。我活过这么多个时代，深感现在的生活最平安幸福。”在《书船长载江南月》一书的自序中，江澄波老人用这样的开篇讲述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