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搪瓷再次回到寻常百姓家
谢党伟不遗余力宣传传统搪瓷技艺
“八分园”中国百年搪瓷展览馆内景
“搪二代”谢贤
谢贤夫妇制作的搪瓷文创产品
带“奖”字的白色搪瓷茶缸、大红鲤鱼的搪瓷脸盆、印着鸳鸯双喜的搪瓷痰盂、红色蝴蝶双飞于牡丹之上的结婚必备品……可以说，搪瓷产品承载了几代人的成长回忆。然而，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上海进行产业结构调整，搪瓷行业整体下行，不少国营搪瓷厂停产关闭，搪瓷逐渐淡出了市民的日常生活。在嘉定，搪瓷手艺人谢党伟创立了“八分园”中国百年搪瓷展览馆，其搪瓷作品不局限于搪瓷杯、“老寿星面盆”，而是有了全新的设计理念和制作工艺，让记忆里的搪瓷走进了“新时代”。（本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记者 钱依馨
搪瓷厂的末任厂长
搪瓷，又称“珐琅”，即在金属基底表面涂上玻璃质的瓷釉，再通过高温烧制形成的一种复合材料，起源于1300年前的埃及，随后珐琅工艺在欧洲兴起，公元6世纪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从此开始了它的东方之旅。搪瓷在最初的时间里供不应求，是一个家庭体面的象征。随着搪瓷工业的发展，上世纪50年代，搪瓷有了标准规定的器型、规格，才出现了“家家有、人人用”的现象。
谢党伟和搪瓷的缘分要从1973年说起。“那年我初中毕业，最开始学校给我的通知单是去崇明农场，行李都打包好了。后来，妈妈带着我去校长那边说情，希望能让我留在上海，一周后我的通知单被改到了上海久新搪瓷厂技工学校。”谢党伟回忆道。进单位前，谢党伟的母亲再三关照他要多干活，报党恩。不善言辞的他把母亲的叮咛铭记在心，在喷花车间实习时，因为心灵手巧，被师傅表扬“这小青年不仅手脚快，而且做出来的东西质量特别好”。经过多年努力，他从一名喷花操作能手成为上海久新搪瓷厂的厂长。
上世纪90年代，搪瓷业面临诸多挑战，一方面是体制改革，另一方面是不锈钢、塑料等制品进入市场，搪瓷制造厂似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下。2002年9月21日，上海最后一家搪瓷厂——久新搪瓷厂关门。那一天的场景，谢党伟至今难以忘怀，“最后一天，工厂都乱套了，大家都不干活了，我只好自己把当天要出厂的产品从炉窑里拿出来，装入集装箱”。当天14时，最后一批产品顺利运走，谢党伟关掉电源，关闭工厂的大门，坐在炉窑边上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搪瓷厂关闭了，但之前签下的外销订单还有16笔没有完成，为了完成这些订单，谢党伟带着原搪瓷厂的14名人员去南汇创业。他向厂里借了108副模具，又在南汇租了一个窑炉。为了不延误完成订单时间，他在当地招了一些工人进行简单培训后便开工了。一天24小时，谢党伟吃睡都在厂里，花费了大半年时间，终于将所有订单全部完成。正在谢党伟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公司财务却告诉他一个噩耗——账面亏损。“我当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生产上，导致了管理上的失误，最终只好关掉工厂，自己也因此欠下了一屁股债。”谢党伟惋惜地说道。
创业失败后的谢党伟一度陷入低谷，为了还清债务，他开始四处打工。重新求职的他发现，别人都会开车、会电脑、会说英语了，而自己什么都不会，于是他一边打工，一边补自己落下的“功课”。整整12年，谢党伟没享受过一个双休日，最终还清了债务，也有了一些积蓄。
搪瓷文化要永远保留
尽管曾暂别搪瓷行业，但谢党伟始终没有放下对搪瓷的热爱，从1978年开始，他一直进行着搪瓷产品的收藏。
1978年，谢党伟参加上海团市委组织的轻工能手比赛，并荣获了搪瓷喷画项目第一名。看着自己制作出来的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搪瓷盘，他心里万分喜爱，便自费买下了这个盘子，这也是谢党伟的第一件搪瓷收藏品。自此之后，对搪瓷艺术几近痴狂的谢党伟萌发了收藏各种搪瓷制品的念头，没多久家里三层阁上3平方米的角落就堆满了他的收藏品。对于他的收藏爱好，谢党伟的父母倾全部财力支持，父亲的一句“持之以恒”让他备感振奋。结婚后，谢党伟和爱人搬进了公平路11平方米的新房，他的搪瓷藏品也随之搬了进去。
随着收藏品种的增多，11平方米已容纳不下更多的藏品了。后来，谢党伟又在衡水路买下205平方米的新居，“这下什么都可以放进去了”。爱人却给谢党伟劈头浇了一盆冷水：藏品只能放在阳台上。夫妻俩没少为搪瓷藏品放哪里的事情争吵。后来爱人终于妥协，谢党伟就“刹不住车”了，几百件藏品装满所有房间，“谢党伟收藏搪瓷”因此声名远扬，在业界人尽皆知。
2015年，有了一定经济实力的谢党伟决定辞去工作，重新追寻自己的梦想——创立中国百年搪瓷展览馆，把自己40年来收藏的搪瓷制品和搪瓷画稿展示出来。“看着上海搪瓷业由盛转衰，我十分痛心，希望搪瓷文化能够永远地保留下来。”谢党伟解释。
在嘉定区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谢党伟买下了嘉定区江桥镇嘉怡路151号某房地产公司近千平方米的废弃售楼处。2016年，在中国搪瓷工业协会等相关部门的支持下，“八分园”中国百年搪瓷展览馆正式落地，谢党伟也终于给搪瓷安好一个新的“家”。“园子占地0.8亩，建筑是圆形的，因此取名为‘八分园’，寓意着做人做事八分为好，不要骄傲、继续努力。”谈到“八分园”名字的由来，谢党伟这样说道。
2016年11月24日，展览馆正式对外开放，2600多件搪瓷制品、400余幅搪瓷画作，囊括了从民国时期至今的大小搪瓷器物，吸引了美国、日本等各国搪瓷工业协会代表团前来参观。一排排手工喷花的搪瓷面盆上印着花鸟山水和“上海”“青春”“寿”“奖”等文字，让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本来只打算办三个月的，办完我就准备退休了，给我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没想到一办就停不下来了。”
据悉，展览馆从开馆至今，已经接待过来自世界各地的77个代表团，接待总人次达到了49万。2019年，“八分园”成为嘉定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参观展览与搪瓷工艺美术体验活动成为主营的业务内容；2023年，“八分园”搪瓷制作技艺入选嘉定区第十二批非遗项目；2024年，谢党伟被评为搪瓷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
父子携手探索新潮产品
在谢党伟筹备展览馆的时候，留学归国的儿子谢贤和儿媳突然提出也想要从事搪瓷行业。这个想法把谢党伟吓了一跳，“我自己都很久没有从事搪瓷工作了，各方面的情况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担心把他们带入歧途”。当天晚上，一家4口人一直讨论到凌晨3时，最终决定“做”！由谢党伟负责技术、质量和工艺的把关，儿子和儿媳负责设计和销售。
作为“90后”，谢贤一开始对搪瓷并不“感冒”——看着父亲收藏的那些早已经斑驳残缺的搪瓷用品，很难将它们和这一代年轻人的审美挂上钩。大学毕业后，谢贤前往意大利留学，在那里，他发现搪瓷也可以做得非常有时代感和多变性。他会把淘到的一些精美的搪瓷制品寄给父亲，没什么礼物比搪瓷更能让谢党伟高兴的了。
这些年，谢党伟和谢贤一直在探索新潮搪瓷产品。“相比陶瓷等材质，搪瓷制作效率更高，很符合现在消费者追求个性化又不希望等太久的心理。”利用搪瓷的优势，父子俩改进了搪瓷制品的设计。“我们把传统工艺在杯子底部留下的支架隐藏到杯口的卷边下，把杯口做宽。同时还借鉴年画、剪纸等传统艺术，让杯子的造型更具美感。”谢党伟说道，经过多年的改良，现在的搪瓷产品更加符合年轻人的审美，它们有了一个新的品牌名——玖申。玖申的谐音是“久新”，是谢党伟曾经工作的搪瓷厂的名字，同时也寓意坚持传统与创新发展。
“我们国家的搪瓷行业发展很快，但跟德国、意大利这些国家相比，在造型、花色等方面还有10到15年的差距。要缩短这个差距，需要年轻人多努力。”谢党伟说道。如今，“玖申”的产品已打进思南公馆、无印良品、诚品书店及各个省市的众创空间，消费人群大部分是35岁以下的年轻人。
如何让中国搪瓷未来的路走得更长远？在谢党伟看来，还是要不断发现和创造新的价值。“我们正在不断挖掘民俗和时尚文化，希望让中国搪瓷成为引领新潮流的载体，再一次回到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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