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05日 星期三
天潼路761号:岁月变迁中的城市记忆
第01版:一版要闻 2025-02-05
八旬老人撰写回忆录,给家中年轻人讲述昔日里弄街市的“烟火生活”

天潼路761号:岁月变迁中的城市记忆

颜静燕

葛家兄弟姐妹四人和家人的合影,右一为葛文浩

1947年出版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上册),第二十五幅图收录了葛文浩家的“老天成银楼”门牌号码(图中右上角红色箭头处)

在上海这座繁华都市的版图上,天潼路,这条东起黄浦路、西至浙江北路,全长约1600米的街道,自清朝起便缓缓铺陈开它的故事。其中河南北路至浙江北路的600米路段,曾是商户云集、热闹非凡的“天潼路街市”,与当时的悦来坊、德安里、泰安里、慎余里、延吉里等里弄交织成一幅描绘市井百态的老上海“清明上河图”。如今,岁月流转,昔日的“烟火老街”已然旧貌换新颜,但在天潼路761号、原“老天成银楼”的后人葛文浩先生所著的回忆录里,往昔的岁月依然鲜活生动。(本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记者 颜静燕

务实的人生智慧

“螺蛳壳里做道场”

上海寸土寸金,老上海人的居住空间往往十分局促,“螺蛳壳里做道场”便是对这种居住状态的生动描述。在天潼路761号的葛氏旧居,这一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年近八旬的葛老先生回忆道:“我家那栋楼是上下二层,坡顶下还有个假三层。因为父亲要开店,就选了这沿街面的房子。”一楼作为店铺,承担起家庭的经济责任。店堂朝北,偏东入口是两扇玻璃弹簧门,另一边宽大的玻璃橱窗内陈列着商品,还装有彩色霓虹灯,店门上方“老天成银楼”五个木制粉金大字,在当时也算气派。店内,长长的玻璃柜台后是一排木制玻璃货架,摆满了银器制品。

而楼上的居住空间,则被一家人巧妙利用。为了增加空间利用率,葛家在楼内搭了三个阁楼。底层客堂间层高较高,便搭了一个“二层阁”,虽然阁楼层高仅1.3米左右,人进去都站不直,但也能存放一些杂物。三楼楼梯间上的阁楼作为保姆的住房;二楼楼梯间半平台上的阁楼,可从亭子间出入,设计巧妙。“我上中学的时候就睡在这个阁楼的铺板床上,虽然只有3平方米多一点,但安静温馨,看书、学习没有干扰。后来我结婚,新房就在这个亭子间,这个阁楼可帮了大忙,既能住人又能堆物。”

这种对居住空间的极致利用,不仅仅是一种务实的生活态度,更是在有限条件下积极追求美好的人生智慧。就这样,在不大的空间里,一家人的生活有条不紊地展开,每一寸空间都被赋予了多重意义,承载着日常的酸甜苦辣。

远亲不如近邻

吵架和互助都是常态

石库门弄堂地方小,由于历史原因,往往一个单元里要住上几家人。公共空间的拥挤,导致邻里间难免会有摩擦,吵架也时有发生。但吵归吵,左邻右舍间的互相帮助也是常态。

“我母亲常说‘邻居碗对碗,亲眷盘对盘,远亲不如近邻’,生活中真的就是这样。”葛老先生颇为感慨地说:“住在我家隔壁过街楼上的嬷嬷就是一位热心肠的邻居。我父亲去世时,她天天来家里安慰母亲,帮忙料理后事。”平时葛母生病,她也会前来探望,还教给葛先生按摩太阳穴缓解头痛的方法。“我现在头痛的时候,还会用这个方法,一用就想起过街楼嬷嬷。”

葛家四个兄弟姐妹相继成年后,或去外地求学,或由单位分得住房,陆续搬离了761号。在葛母独居的那段时日里,得到了许多热心邻居的照顾。“765号楼上的亭子间姆妈常帮我母亲买米、买菜,她家里包馄饨总会端一碗给我母亲。我母亲离开天潼路搬去和孙女一家住之后,还常常念叨她们。”对面2号楼的陈阿姨,也经常帮葛母洗衣服、被单。而葛文浩和二姐,也会以各种方式向邻居们还礼致谢。

葛家大哥结婚时,邻里间的情谊更是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婚宴订在国际饭店,前来贺喜赴宴的邻居就坐了一桌多。大家纷纷前来帮忙、出谋划策,那份热情就像自家孩子结婚一样。

这种邻里间的温暖人情,在天潼路的弄堂里弥漫开来,成为居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让这条街道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好氛围的激励

烟火气与书卷气共存

有意思的是,天潼路不仅满是烟火气,文化氛围也十分浓厚。泰安里周边的山西北路、三泰街上多有旧书店、书摊,而天潼路、福建北路口的玉茗楼书场更是声名远扬。葛文浩回忆:“小时候,我姨夫杨仁麟是著名的评弹演员,以说长篇弹词《白蛇》享誉书台,号称‘蛇王’,很受听众喜爱。”那时的玉茗楼书场,常常座无虚席。上海评弹团的著名演员们在这里演出,吴君玉的评话《桥龙彪》、张鉴庭和张维贞合说的《红色的种子》、蒋月泉和余红仙搭档的《夺印》等,场场爆满。书场门口霓虹灯亮起“客满”大字,大厅内播放着经典唱段的唱片,二楼书场内座无虚席,座椅是舒适的藤椅,还免费供应茶水。“书场散场后,听众们流连忘返,聚集在门口送评弹名家乘上三轮包车离去,演员们也会客气地向听众告别。”

加之天潼路上名流辈出,如经济学家薛暮桥、著名美术教育家颜文樑、沪剧名家王盘声等,都曾在这里住过。在这种氛围的浸润下,尽管葛家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们十分重视子女的教育。“父亲曾用多年积蓄在宁波老家购置了900平方米的宅子,打算回乡办学,以圆自己小时候没能读书的遗憾。”只可惜后来葛父突发急病英年早逝,办学之事也不了了之。“父亲去世后,母亲靠着出租店面,变卖家具、首饰、皮货等贵重物品,帮大哥办了婚事,供我姐和我上学。”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兄弟姐妹四人都努力学习、各有所长。大哥喜欢文学,就读于民治新闻专科学校,毕业后在出版社工作,是中国索引学会的创始人;大姐从西北工业大学毕业后从事飞机制造工艺设计,后回到高校从教,被聘为副教授;小姐姐和小姐夫分别从天津大学和上海交大毕业,后双双调入宝钢集团,参与了宝钢初期的建设;葛文浩自己则于1966年从市北中学高中毕业,1968年年底被分配至一家木器厂当工人,1978年恢复高考后考入同济大学,从事建筑设计工作,并成为高级工程师。

“家里兄弟姐妹都自觉要求上进、努力学习,哥哥姐姐为我树立了榜样。我虽然没有大的理想,但就是想着把每一件事做好。在好学校里,有好老师、好同学,这种氛围也促使我不断努力。”葛老先生说道。

岁月留痕

天潼路的变与不变

回溯往昔,天潼路那店铺林立、包罗万象的丰富业态,曾是老上海繁华市井生活的生动写照。从河南路往西,各类店铺鳞次栉比,从服饰鞋帽到五金面料,从珠宝银楼到文房四宝,还有菜场、酱园、米行、茶馆、浴室、理发店,甚至连药房都有中药、西药之分。“老百姓的‘开门七件事’,在天潼路上都可以办到。”

这些店铺中,尤以各类小吃食肆令葛文浩念念不忘——録源斋的咸豆浆和生煎馒头、老万成兴的糕团点心、五福馆的苏式面点……“我小时候还经常去菜场边上的南货店,买五分钱的蜜饯,有时花一角钱可以称一两花生牛轧糖,够我吃几天了。”

如今,天潼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烟火气被折叠进了现代时尚的摩登商业群中,吸引着年轻人前来打卡。

然而,无论天潼路的街区风貌如何变幻,在葛文浩心中,天潼路上那些不变的人文记忆才是最珍贵的。“虽然天潼路的样子变了,但那些溶于烟火气中的美好品格一直都在——充分利用空间的生活智慧、邻里间的温暖互助、对子女教育的重视,都丰富了上海这座城市的内涵。”而这也是他提笔撰写回忆录的初衷之一——“留给家里的年轻人看看,他们的前辈是怎样生活的。”葛老先生说,自己离开天潼路将近40年了,凭借记忆中亲身经历的所见所闻完成了这篇2万余字的回忆录。“当然,时隔多年,记忆不一定百分百准确,如有谬误,敬请指正原谅。”

天潼路的故事,是上海众多街区道路发展变迁的一个缩影。它见证了上海从过去到现在的变化,涵养了这座城市的品格。而这些品格,将在岁月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上海人在这片土地上努力奋斗、传承美好。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