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勤玲：剪纸艺术不再只是“窗花”
石勤玲与她近期的剪纸作品 郭爽 摄
石勤玲与奚小琴、林曦明、胡月溦、赵子平（由左至右）合影
《蔚蓝档案》及《哪吒之魔童闹海》剪纸作品
石勤玲与模特旖旎合作演绎剪纸华服
在徐汇区枫林街道，1987年出生的崇明姑娘石勤玲用剪刀和刻刀、从纸到布再到陶瓷，串联起非遗剪纸技艺与当下二次元文化的“破壁”衔接。2016年，石勤玲成为“上海剪纸”这项国家级非遗最年轻的传承人，这项“纪录”一直保持至今。她的剪纸之旅，乘着渔村童年的海风，恰似一幅虚实相生的套色剪纸，在传统技艺的底色上叠印鲜活的当代叙事。（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记者 郭爽
一周剪圆40小时崇明女孩勇闯“严师”关
如今能在剪纸时稳坐几小时不动的石勤玲，并非从小就是个乖孩子。父亲曾说她像只“猴子”，因为她总是喜欢爬上高高的桅杆，比男孩子还要皮。
作为生长在崇明的孩子，石勤玲有被大海怀抱的无忧无虑，但也孤独。父母总是出海，往往一去至少半月，她常常住在外婆家，又和相差5岁的姐姐交流不多。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她会害怕得整晚开着灯睡。但慢慢地，她学会了和孤独共处——用做手工、画画填满这些时间，用丝带编织风铃、手串装点空荡的屋子，反复临摹漫画《魔卡少女樱》里的人物形象……她逐渐练就了专注且“坐得住”的性情，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2008年，“上海剪纸”被正式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2009年，从工艺美术品设计专业毕业的石勤玲去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应聘，本来打算去做刺绣的她，没想到被奚小琴老师一眼相中，收入门下。
奚小琴是“上海剪纸”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曾拜知名画家李咏森、冉熙为师学习水彩画。1973年，17岁的奚小琴进入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师从“江南神剪”王子淦学习剪纸，这一剪，就是50多年。作为“上海市工艺美术大师”，奚小琴对待学生非常严格，她常说：“剪纸，人要‘坐得住’，三年基本功，十年磨一剑。”
如今，每每遇到技术难题，石勤玲总是会想起刚刚进入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的时光。在工美8年，石勤玲和老师奚小琴面对面坐了4年。“因为我是零基础，就从最基本的剪圆开始。”她回忆道。没想到，就剪个圆，每天就要剪8小时，连剪一周才勉强入了老师的眼，“当时我脑子里总会想起小时候看的故事中反复画鸡蛋的艺术大家”。尽管石勤玲有着扎实的绘画基础，但剪纸的技艺要求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看似简单的形状，要剪得完美非常难。师父会用尺子量我剪的图形，要求每条边都一致，圆必须是正圆”。
剪纸很苦，石勤玲的手经常被剪子磨出水泡。加上起初工资微薄，甚至不够支付市区一间合租房的租金，父母心疼女儿，希望她回崇明工作，但石勤玲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奚小琴对剪纸的热爱和执着深深感染了她。
“奚老师的眼睛就是尺！”石勤玲感叹，“甚至宽度只差一根头发丝，她都能一眼看出来。她总是说，剪纸是一种艺术，每一刀都要精准，每一剪都要用心。有时候，我剪了一整天，她还是会指出不足。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种严格的要求，才让我在剪纸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在奚小琴的指导下，石勤玲进步神速。2014年，石勤玲参加了一场全国性的剪纸比赛，临近提交截止日，她的作品依然无法让老师满意。石勤玲一遍遍修改，直到最后一刻才将作品送出去。最终，她的作品被印在了主办方的邀请函上。“奚老师现在一见到我，还是三句不离剪纸，她也一直在进行技术、创意的创新，并时刻叮嘱我：技术要精，创意也要好，还要有海派作品的独特性和深刻底蕴。”石勤玲说。
二次元、服装秀剪纸的一次次“现代表达”
“上海剪纸”出现于20世纪初，受海派文化包容并蓄的特色影响，兼容了南北方剪纸的粗犷与细腻，形成了独有的“海派风格”。
时间来到2025年，它再次焕发新生，与二次元文化频繁携手——今年1月，石勤玲创作的剪纸作品“青龙元君”正式亮相，人物正是出自国风游戏《归龙潮》；2月，融合了传统非遗与二次元文化的展览——“纸间山海·共剪春风非遗主题展”在徐家汇书院举办，活动以“上海剪纸”为载体，将人气游戏《蔚蓝档案》中的“赛璐璐”这一少女形象以千年剪纸技艺的形式呈现，吸引了大量市民游客观看、体验。活动现场，石勤玲表示：“在上海，剪纸艺术不仅是‘窗花’，它可以与现代时尚相结合，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上海剪纸+二次元，这种跨界绝非简单的题材转换。具有IP的二次元游戏人物，要求不是“剪得像”，而是要剪得“一模一样”，从五官、脸型，到头发丝的弧度，甚至是服装上的褶皱，任何细节稍微不同都会“变了个人”。“电脑制作的人物，要用剪刀和刻刀完美复制，难度是非常高的。剪二次元人物首先要动的其实是脑子，要反复构思、设计和尝试角色用剪纸复刻的可行性。”石勤玲回忆，此次展出的筹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为了让二次元人物通过剪纸“活”起来，她尝试用套色技术展现人物。没想到，这又令她遇到了另一个难题——特定色彩，“根本买不到角色设定颜色的纸，最后是按照角色设定参数去定制的”。石勤玲透露，这些作品后续将会放置到徐汇区游戏产业服务中心长期展示。“接下来，我们还会投入其他合作开展的二次元人物非遗剪纸活动，也可能会进行文创周边的合作，期待能有新的突破。”
除了与二次元文化结合，石勤玲还将剪纸艺术带入了时尚界。蛇年春节期间，她与时尚模特旖旎合作，设计了一款剪纸华服。华服以“喜上眉梢”为主题，披风肩颈部位以孔雀开屏为灵感，胸前则是一只站立的孔雀。背后披风的图案由喜鹊、梅花、中国结、树叶、蝴蝶等元素组成，寓意吉祥如意。
石勤玲说，这场秀从敲定到演出，只有短短两个星期：“从设计到制作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要把纸上的纹样‘腾挪’到布料上，在设计环节就遇到了许多技术难题。攻克难题后，买布又是一道坎——布料要有硬度，能够凹出造型，还要柔韧，能够进行剪、刻，并且穿在模特身上不能变形。因为没有经验，我第一次挑选的无纺布宽度只有1米，后来换成植绒布，宽度达到1.5米才满足制作要求。此外，模特身高1.8米，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单位里一位1.9米的男同事被我们抓来当临时模特，披肩、裙摆的长度才有了参照。”
最终，这款剪纸华服在豫园惊艳亮相，吸引了无数目光，在短视频平台收获6.7万次点赞。
而随着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杀入全球影史票房榜前五，石勤玲和同为“上海剪纸”非遗传承队成员的鲍立峰别出心裁，通过巧妙的构思和精湛的技艺，将电影中哪吒和敖丙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了剪纸作品中。
兼容、共赢传统技艺在快与慢中前行
一次次跨界、出圈，石勤玲的脚步并未停下，她说：“剪纸不是博物馆里的古董，而是能穿在身上、玩在手里的潮流符号。其实非遗也是可以很酷的。”
与“破圈”、打破“次元壁”同时进行的，还有非遗技艺之间的融合之旅。石勤玲跑遍上海各区非遗的主场，学习皮具、皮影的制作，了解各种非遗布料的工艺特色；她还跑到景德镇，通过反复烧制打造了一套雕刻龙剪纸图案的玲珑杯，反复实验如何将剪纸与生活更好地“兼容”。此外，石勤玲参加了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举办的非遗数字化品牌营造研修班，学习如何通过数字媒体技术，将非遗工艺以更加生动、直观的形式展现给大众。
“上海剪纸”是徐汇区的传统美术技艺之一，枫林街道为它的传承提供了肥沃的土壤。2010年，枫林街道专门为“上海剪纸”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林曦明大师设立了“林曦明现代剪纸艺术馆”，向居民免费开放，内设多间非遗传承人剪纸工作室，打造了专业的非遗传承队伍，常年开设公益教学课程。在这里，“上海剪纸”也打破了传统工艺美术的“师门”隔阂。“比如我的师傅奚小琴师从王子淦，而团队里的李守白、鲍立峰则是林曦明的传人。但是在这个团队里，大家能够有机地兼容合作、取长补短，一心要把‘上海剪纸’做得更好。”石勤玲说。
作为团队中年轻人的优秀代表，石勤玲从2013年开始在枫林街道为社区居民上剪纸课。去年的一天，一对来上暑期班的母子在街道文化活动中心的走廊里叫住了她。“石老师好，还记得我吗？我在幼儿园中班的时候上过你的课，现在初二了，还在坚持这个爱好。”男孩子对她说。石勤玲至今提起这件事，仍然非常感动：“其实和当下数字时代什么都要比‘快’不同，‘剪纸’这门手艺活只有靠‘慢’打磨，耗时颇为‘奢侈’，就像孩子的成长一样。我非常幸运，能有机会从事这项‘奢侈’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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