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芳：家庭主妇让“鸡毛飞上天”

建襄小学最初的三位创建者 左起：吴佩芳、江镜蓉、殷祖懿

1960年出版的连环画《鸡毛飞上天》以吴佩芳为原型

95岁的徐汇区建襄小学名誉校长吴佩芳近日逝世。作为建襄小学创始人之一，她以“鸡毛飞上天”的执着精神开拓教育之路，坚持“爱”的教育，提出要“教好每一个学生”。本文节选自其口述，让我们听听这位曾经普通的家庭主妇是如何办好这所沪上知名小学的。

76个孩子上学没着落

4人凑出百元办学钱

我的老家在苏州，5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尽管这样，母亲还是咬牙让我读到了三年级。18岁那年我嫁到上海，不久到居委会帮忙代售电影票。我负责收钱，买票的人多了，账就算不清。这样的尴尬情况一多，迫使我下决心学文化，报名参加了妇女识字班。我很珍惜读书的机会，后来取得了初中文凭。

1958年，新中国成立之初生育高峰期出生的孩子，陆续到了入学年龄，再加上国家又把小学入学年龄提前了一年，上海的教育资源面临很大的挑战。党和政府发出号召，鼓励社会力量创建民办学校。我当时在建襄居委会担任文教副主任，而当时仅我所在的居委会范围内六百多户人家中，就有76个孩子的入学还没有着落。我动心了，想挑头办学。

我把这个想法和好姐妹殷祖懿、江镜蓉说了，她俩都有高中文化，很支持我，同意和我一起干。街道和居委也很赞成，但一切要靠我们白手起家。伴随着消息的流传，也有各种各样的议论：“3个文化水平不高、又没读过师范的家庭妇女怎么能把学校办起来呢？”“如果真能办起来，那不是鸡毛也能飞上天了吗？”对于这些不悦耳的声音，我们几个人憋着一股劲儿，心想一定要做出个名堂来。

没钱，成了头一道难题。我们决定自掏腰包凑。那时我参加有奖“贴花”储蓄，每月存2元钱，一年有24元，再从买小菜的钱里省出6元，我出30元。殷祖懿和江镜蓉听了，也各出30元。联系我们居委会的民警叫段锁春，知道情况后说：“我也出10元，买个大茶桶，好装热水给孩子们喝。”这样，我们有了最初的100元钱。

我熟悉这一带，知道襄阳南路578号有个28平方米的汽车间闲着，可以当教室；汽车间外面有个小院子，可供孩子们活动；旁边有个楼梯过道，能放两张小桌子，供老师办公。听说曾经上过的补习学校要淘汰一批旧课桌椅，我连忙赶过去收了过来。木工杨师傅热心地帮忙修理，比照孩子们的身高，把桌椅的腿锯短了。一些邻居也主动来帮忙，我母亲说：“我帮不上什么忙，上课下课摇铃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但招聘教师却是碰了壁。招不到，只好我们3个人上了。我当校长，教算术；殷老师教语文；江老师教音乐和体育等。

掌握教育这门科学

光有热情是不够的

教育部门核定周边76名学生上我们学校。开学第一天的情况就给我们泼了冷水。上午班里应来38个学生，结果第一天只来了20几个。

第一节是我上的算术课，我在黑板上画了两只麻雀代表数字，反复讲解1和2的区别。讲着讲着，备课内容全讲完了，一看时间才过了20分钟，这下有些慌了，只得又重复刚才讲过的话。忽然，一颗小石子“嘣”一声弹到了黑板上。我一惊，回头一看，一个叫胡海法的学生正拿着弹弓站在凳子上笑。这是个一年级读了3年的留级生，公办学校不要他了，就到了我们学校。好不容易才使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胡海法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玻璃球，“哗”地撒了一地，孩子们又骚动起来。接下来是殷老师的语文课，秩序还是不好，我就和江老师一起进课堂维持秩序。一连几天，上课的情形仍未好转。街道和居委会知道情况后，和区教育局商议，让我们到公办的建国西路第一小学去观摩听课。

要掌握教育这门科学，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自己不学教不了人。观摩听课后我们开了窍，边学边用，上课的效果提高了，课堂秩序也有了好转。

不过胡海法还是常常调皮捣蛋。我们多次到胡海法家里家访才知，海法的父母在外地工作，10个兄弟姐妹除了3个大的已在外地工作外，其余7个全靠70多岁的外祖母照料。一个下雨天，我正在批改作业，忽然听到旁边教室窗外“扑通”地响了一声，学生们叫喊着：“胡海法跳窗跑了！”我马上冲出去追，但胡海法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跑。我紧紧地追着，喊道：“你回头看看，老师的衣服都淋湿了！”听了这话，胡海法回过头来看我，停住了脚步。我紧跑了几步，伸手把胡海法拉回来，脱下外衣挡在他的头上：“这样大的雨，你要到哪里去啊？”

回到学校，我替他脱去湿衣，套上了干衣服。看到我浑身上下湿透了，水滴在地上湿了一片，他流露出自责的神情，轻声说：“吴老师……我以后不这样了。”胡海法主动喊“吴老师”了，我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也快流了出来。第二天一早，胡海法到校见到老师，出口就叫：“吴老师好！殷老师好！江老师好！”我们高兴极了，趁热打铁，上课时把容易的问题叫胡海法回答，答对了就表扬他。渐渐地，他开始认真听讲，主动举手发言，功课也好起来了。

我有3个儿子，加上爱人和老母亲，一家6口人，居住条件很一般，但比胡海法家要好一些。我常让他在我家吃住，和我的孩子一起做功课。我的孩子有时会“吃醋”，说我有好吃的总先搛到海法碗里。我说，学生就是我的孩子，也是你们的兄弟姐妹。

一年的学习结束后，胡海法顺利升到了二年级。邻居们都说，这只“野鸟”归林了。在一年级结业前最后一次家长会上，家长们夸奖我们说：“三位老师真争气啊，鸡毛真的飞上天了！”

1959年秋季开学，襄五民办小学也合并到了建襄，我们学校的学生一下子增加到了185名。工作量增加了，但我心里只有高兴。1960年2月，上海召开文教工作会议，我在会上介绍了创办建襄小学的情况，掌声响了好长时间。报纸、电台连续报道了我们学校的情况。不久，沪剧《鸡毛飞上天》登上舞台，剧中以我为原型的小学校长，由著名沪剧表演艺术家丁是娥饰演。到上海视察工作的周恩来总理也来观看此剧，演出结束后，周总理来到后台，肯定了我们“鸡毛飞上天”的精神。

在师生和家长的共同努力下，建襄小学逐渐成了上海优秀的小学之一。和建襄小学相距不远的是市重点市二中学，建襄学生考到市二的比较多，入校后老师反映也都不错。市二的校领导来拜访我，说你们是几所民办学校合并的，生源并不是很好，可为什么学生的成绩和品德比一些老牌的公办学校还好？我说，没什么诀窍，就是三个爱：爱学校，爱老师，爱学生；还有6个字：教好每一个学生。

1992年我退休后，被聘为建襄小学名誉校长。我是一把扫帚、一个簸箕地把这个学校办起来的。我喜欢往学校里跑，看学生蹦蹦跳跳，看老师忙忙碌碌，听教室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和讲课声，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享受，也是我最开心和最幸福的时刻。 摘编自《档案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