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谈诗（十）

陈鹏举

诗是画出来的。也就是说，写诗和绘画很相像。仔细说来，写诗至少有两点，和绘画很相像。

一是，诗是以形象来说话的，所谓形象思维。所以，几乎好诗都像画一样，或者都是有画面感的。说是画，有的比较好画，譬如“日照香炉生紫烟”、“孤帆一片日边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有的难画些，譬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玉人何处听吹箫”、“露压烟啼千万枝”。画面感呢？就更多了。譬如“折戟沉沙铁未销”、“老兔寒蟾泣天色”、“忆君清泪如铅水”、“到乡翻似烂柯人”、“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应该说一句的是，好诗里出现的画面，都是难以画好的。文字远比绘画更具有各种可能性。

画和画面感，对诗来说，是性命所系。诗的画面和画面感，也就是诗所创造和所依赖的形象，这种形象是大于思维的，也就是说，是大于诗人和读者的思维的。好的诗里，或者是画面和画面感的重叠，或者是单纯的画面和画面感。譬如李白的《蜀道难》，就是无数画面和画面感的重叠。这个天才诗人，眼睛和心里，有着无数梦幻般的画面，他生性的感觉，也是由画面养成的。他没到过蜀道，他诗里却画出了蜀道。他画出的蜀道，在蜀道之外，也成了一种伟大的存在。至于他的绝句，画面和画面感极为单纯。譬如《望庐山瀑布》，就是这样。这里就不展开了。

说诗是画出来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写诗和绘画一样，是一种空间的创作。诗和词，似乎对应着画和书法。词和书法是时间的作品。词和书法，都从第一字、第一句写起，直到写完为止。诗和画不是这样。诗和画，任何一笔都可以开始，任何一笔都可能是最后一笔。画是这样，不必多说。诗其实也这样。写出的第一句，最后未必是全篇的第一句。诗在更多情况下，是有了一句好句子，再去谋求全篇。诗人本人和读者激赏的好句子，更多可能是诗人最初写出的句子。譬如，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人最先写出“一片冰心在玉壶”和“独钓寒江雪”这两句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诗是画出来的，这一点，还可以从诗的格律推想。诗的格律是一种往复、一种轮回。诗句的最后放置，是有许多可能性的。譬如李白的名篇：“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句子如换置成：“唯见长江天际流，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故人西辞黄鹤楼。”也是成立的。可见诗的格律，具备了空间创作的可能性。

再有就是学写诗的经验，一直也在这样提醒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