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怡然
大约一年多前,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的老师带着同学前来上海报业集团,要对我做校友回访。我一再谢绝,说自己只是复旦新闻系的一个“非典型学生”,你们应该去访问那些典型的新闻系学生中的杰出典型。
这绝非出于谦虚,确是由衷之言。说来有点自惭形秽。1975年,适逢全国推广朝阳农学院所谓“社来社去”的招生改革经验,即学员来自人民公社,毕业后回到人民公社去。于是复旦大学在新闻系办起唯一的一个“社来社去”试点班,我们有幸或曰不幸成为这个班的学生。为期16个月,没有寒暑假,读了新闻系的全部课程,并经历多次实习,几乎就是压缩型的三年制普通班,但是“社来社去”并非高等学历教育。按丁法章老师的话说,我们既不是三年制的工农兵大学生,也不是高考制度改革后的本科大学生,而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因而我自认为是新闻系的“非典型学生”。
“非典型学生”理所当然地回到农村,多数同学被安排到县级或公社的政工部门和广播站。但无论如何,也算就此和复旦新闻系结了缘,而更为重要的是,在新闻系接受了新闻学养的启蒙和新闻专业主义的赋能。
后来,几经周折,我终于如愿跻身于职业新闻工作者之列。1998年,我从新民晚报编辑部调任《新闻记者》杂志主编,开启了一个“非典型学生”一段后“非典型”经历。
2001年末,编辑部在研究新一年的办刊工作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议论到,近年来媒体上的虚假新闻多了起来,与新闻真实性原则背道而驰,令人难以容忍。我灵机一动:可否来一个“十大假新闻”的评选,藉此重申新闻真实性原则,为“新闻打假”鼓与呼?
就这样,《新闻记者》的“2001年十大假新闻”评选应运而生,并启动了连续10年的“新闻打假”历程。始料未及的是,我们从此为这个“新闻打假工程”欲罢不能;也不承想到,竟会遭受如此多的困扰和烦恼!10年间,遭遇一连串不乏黑色幽默的“小插曲”“小故事”,时有无力、无助、无可奈何和啼笑皆非之感。
2010年夏天,我们受到“侵害名誉”的指控,被索赔50万元,走上被告席。起因是经反复核查认定,某报一张石家庄大雪的新闻照片,其实是从国外网站上扒来的意大利大雪的照片,所以我们将其列为“十大假新闻”之一。但某报死不认账,交涉无果后,正式对《新闻记者》杂志提起名誉权诉讼。我生平第一次作为被告走进法庭,目睹原告及其律师为造假行径辩护,荒诞不经,令人喷饭,却又深感悲哀!历经一年多,法院判决某报败诉,对方不服,提起上诉。后经有关方面沟通和斡旋,双方达成和解,某报撤回上诉,一次性向《新闻记者》支付经济补偿10万元。此时,终于“胜出”的我,却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
其实,对于“十大假新闻”的评选,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什么荣辱得失。一个复旦新闻系的“非典型学生”出于良知,鉴于责任,做一点力所能及助推中国新闻业进步的实事,哪怕微不足道、事倍功半,甚至自讨苦吃、徒劳无功。因而,即便在压力最大的艰难时刻,我也没动摇过自己的信念。或许,这也可视作是向当年为我们赋能的复旦新闻系呈交的一份作业、一张试卷吧。
三部报告文集,记录了复旦新闻人的足迹、感悟和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