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谈诗（十八）

陈鹏举

诗是讲究轮回的。这里说的“轮回”，是说“流转不停，循环不已”的意思。轮回这个意思，自然不限于诗。譬如季节、昼夜，由此相关的花开花落、日落月升，等等，都是轮回。还有人生，人生从生到死，好像不轮回，可都明白，所谓返老还童，老少年，能婴儿，都是经验里的事，还有向死往生的说法，都是依着轮回说的。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活着。这两句话，谁都觉得没说错。还有，视死如归，什么意思？也就是回到原来的状态的意思。相反的两端，其实是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点。总听说，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所谓大写的人，后来明白，大写的人，其实就是站在原点的那个本真、纯粹的人。

有人说，文学是人学，那么最文学的诗，自然是有关大写的人的。所以诗自然要回到原点去，也就是诗自然是要讲究轮回的。

诗的轮回，可以以刘禹锡的一首七律《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为例，全诗是：“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在这首诗里，首先可以看到句式的轮回。所谓律诗，是诗的最后状态，它的特征就是中间两联对仗。整首律诗，第一联不必对仗、第二、三联必须对仗，最后一联又不必对仗。那么，一到四联，从不对仗到对仗，再到不对仗，是不是一个轮回呢？自然是的。刘禹锡这首诗回肠荡气的感觉，自然受益于律诗规定的轮回的句式。

再者可以看到韵律的轮回。诗是要押韵的。这首七律，二、四、六、八句末字，押韵。身、人、春、神，都是平水韵“上平十一真”声部中的字。同韵字，守着句末，读起来有自然流转、循环的美感。这种美感，就是轮回的美感，和人生、人心合辙。

更可以看到的是诗情的轮回。刘禹锡这首诗，是他经历了二十三年的被贬日子，回京途中，在一个筵席上，初遇白居易时写的。诗里，他向白居易说了他被贬的感受，还有他的人生由此带来的许多变化。再下来，他突然说了有关“沉舟”、“病树”的话。这话景象分明、气象阔大，看似诗人触景生情，其实是诗人一时间的白日生梦。这个梦里，他觉得他的人生、他的故国，还有他的时代，都会像他的这个梦想一样，回到他向往和相信的原点。再之后呢？他的诗，又回到了他写诗的现场，也就是和白居易初遇的筵席上。读完这首诗，其实是经历一个轮回，即从这个筵席开始，跟随诗人做了个梦之后，又回到筵席上。而这个筵席，因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两句诗，特别是因为轮回之美，变得非常著名和美好。

筵席是那个筵席，诗人刘禹锡呢？弃置二十三年，理应改变许多，可他回来的时候，竟然还是当年那个刘禹锡。而这，也可以看作是一个轮回，人生常见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