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风味

赵韩德

上海是个五方杂处的大城市。即如在我们小区一带，就有扬州师傅的理发店、老广东的烤鸭摊、新疆小伙的大盘鸡、河南老板的牛肉烩面。有时，一副小小的流动担子，也会让我惦想。隔段时间，就会在去菜场的小路拐弯处留心，寻找那个挑担的绍兴老汉。

绍兴有它独特的风味。浓郁、耐久、深厚、隽永可谓它的地域特色。到过绍兴，咸亨酒店挂满了咸鱼、咸肉，那是放上一年半载依旧历久弥香的，还有酒坛里的黄酒、街头的梅干菜……绍兴还出香榧子，那异香，尝过的人绝忘不了。

这种风味的杰出代表，窃以为当推鲁迅的字。浓郁收缩，字墨如星，深黑如漆，文笔如椽。历久弥馨，丝丝入人心。鲁书不但一字字十足的绍兴风味，还一粒粒都有“响当当的铜豌豆”性格。扯远了。我还是到小路上，拐弯处，找找老绍兴，找他那副小巧、精当、内容丰富的担子。

老绍兴做小生意，从不吆喝。他席地而坐，笑眯眯地看路人。他的担子和货，很干净，不会产生垃圾纸屑。担子是竹子编成的，左右各一。各分两层，轻巧洁净。卖的是虾皮、鲜贝、大小开洋、蟹酱、咸鱼鲞、紫菜、梅干菜。东西不多，都是自己腌制、晒干、成品。一根小扁担，油光滴滑，有弹性。我到农村去过，知道用这样的扁担、挑这些分量的东西，简直有健身功能。当然，老绍兴是用以谋生的，但他的东西有点贵。老绍兴说“一分价钱一分货”。我比较下来，他的货虽比超市略贵，但质量上乘。我常常买他的大开洋放汤，那是至味。

老绍兴眉毛很长很浓，当有人质疑他分量是否能够保证时，他总是眉头一皱，回过头去，轻蔑地一笑，不予理睬。霎时，我会无端地想起木刻版的绍兴大文豪侧面像。他们是老乡。老绍兴的担子里没有电子秤，他用旧杆秤，小得像中药店里用的，分量精确。有一次买他4两大开洋，我有意到菜场公平秤校核，不多不少正好200克。从此放心。

有天中午，太阳很好，我去菜场有点晚了。经过小路边的绿化地。忽见木椅上倚着个人，眼睛半闭，嘴里吚吚呜呜的，十分休闲。脚下是那副熟悉的竹担。我过去，老绍兴醒了，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我问，你在念啥哩？“唱唐诗。”原来他在用绍兴土话唱唐诗。

果然是斯文之乡出来的，一个沿街挑担卖咸货的，空闲时分歇脚，吟唐诗。我又想到绍兴。东晋时大批的中原豪族和文化人纷纷避居江东，谢安尤喜欢会稽山阴，其悠游山水，吟咏诗文，以致当时的江南子弟纷纷效仿“谢公咏”。老绍兴的作派，是不是悠悠此风之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