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才
北风呼啸,我在室内听得见狼嚎般的嘶哑声,分明是冬天在宣布霸王条款:“我要降温了。”起初住进高楼,只要稍微留点窗户缝隙,寒风带着狼嚎就钻进了里屋,霎时让人紧张。但若是门窗紧闭,再诡谲的寒风也枉费心机,乖乖地绕道而去。久而久之,我不以为意。
然而,我住在市内棚户区的时候,没有听到过寒风如此疯狂地呼啸。也许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矮房子,阻挡不了寒风,它索性肆无忌惮,飘然而过。秋去冬来,早已把经受不了考验的树叶扫荡得一干二净,光秃秃的树枝连着瓦片加牛毛毡的房顶,赤裸裸地袒露着,等待冷飕飕的洗礼,僵手僵脚。尽管低矮匍匐式的棚户区激发不了寒风的张狂,但它有偷偷摸摸的嫌疑。我家小阁楼的老虎窗、合不拢的变形门缝,全是寒风的可乘之机。深知寒冬无情的我,就像包扎过冬树木那样,把窗户糊上了牛皮纸,木门贴上了海绵,门窗关闭得严严实实。但是,阁楼上的屋顶始终是冷冰冰的。一股冷气偷偷地从牛毛毡或者从U形土瓦中钻进里屋,钻进被窝,钻进心骨,试图凝固房屋主人而后快。更为难堪的是狭小的房子没有卫生间,不管风雨交加,还是大雪纷飞,方便也要去公共厕所报到,半夜“呼兮呼兮”一个来回,再想睡暖全身,估计天上就要泛出鱼肚白了。
有一件事至今仍历历在目。临近年关,小阁楼不足30平方米,但也总要收拾打理一番。忙里忙外过后,身上一股怪怪的味道难耐,可附近的浴室早关门打烊了。若是夏天,大伙儿习惯了光着膀子在自家门前淋个痛快。眼下天寒地冻,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和妻子想出一个办法,利用门前方寸空间,用彩条布围了一个圈,把浴罩吊在雨棚上,当作临时洗澡间。夫妻二人轮流烧水做服务员,同时身兼“站岗”职务,顶着寒风用热水三下五除二一蹴而就。邻居路过,笑称道:“老王,挺有创意的嘛!”我笑答:“从东边弄堂里学来的,因地制宜嘛。”这个别具一格的洗澡间,就这样解决了好几个寒冬的难题。
冬去春来,我终于告别了那不堪回首的棚户区岁月,拥有了舒适的高楼住宅。如今,进入冬季,洗澡开启浴霸,本来是暖融融的乐不可支,突然间却会生发出一阵寒栗,那个寒冬的故事,仍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头。
前不久,我冒着寒风,不,是带着好奇,察看了那片动迁的地块。若不是路牌始终如一,真不敢相信是我留下故事的地方。看着一排排高楼,我似乎矮了许多。但我心里是热乎乎的,因为棚户区变了模样,每一寸土地的价值在升华,体感到了申城蒸蒸日上的温度。也许居住在高楼的居民和我一样,眺望窗外舒展情怀。偶尔寒风吹来,关好窗户就是。寒冬过去是春天,生活在这个城市就好比顺梢吃甘蔗,越吃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