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
母爱,无私,伟大。几乎所有的常规认知都会把这种近乎本能的爱意作为人类社会神圣而崇高的情感。但凡事皆有例外,当爱成为私产或游移成偏离共识的生活之重,极端的故事就发生了。话剧《空房间》讲的就是这样一种家庭、女性、母女的相处之难。
“你在家,怎么灯都不开”,“你应该找份正经的工作”,“你希望我饿死,好给你省了麻烦事”。故事一开始,就呈现出这种在日常生活暗流下的对峙与角力。母亲徐小云退休后的生活丰富多彩,却始终用埋怨、责怪、挖苦“管理”着女儿娜娜。娜娜的一切她似乎都不满意,因为她预期中的女儿要远远优秀于现实中的女儿。爱,有点发酵,有点变质。一股无形的戾气在丝丝空气里膨胀开来。
女儿娜娜,一个倔强的女孩。表面上她在叛逆或反抗着母亲的控制,内心深处却试图解开困扰自己的秘密:爸爸是如何死的?母亲为什么这样对我?这两个疑问,就像阿喀琉斯之踵一样窒息着她的生活。母亲单向、逼迫的爱成了她的痛苦之源。更萧瑟的戾气从母亲那里传染到女儿的身上。她无法抗拒母亲却能抗拒自己、折磨自己、直至毁灭自己。
日常生活变得硝烟弥漫,两个女人成为战争的对手、敌人。话语成为利器,刀锋阴冷、寒光割肤。房间成为战场,无法躲避、难以逃脱,困兽犹斗。戏剧的力量从矛盾上升为思考,从具象深入到抽象。随着剧情的展开,萨特曾经探讨的人类困境渗入你的思考边际:爱情即冲突;他人即地狱。人类相处的窘境在剧中成为哲学上的极端命题:一个极端是自己任别人摆布;一个极端是自己任意摆布别人。
《空房间》就在这种紧张与焦虑的气氛中,张开了它刺向房间内所有空间的锋芒。此时,或是假设或是真凶的那把枪成为这个剧至关重要的隐喻。从开始娜娜发现它、捡起它,并把它塞入沙发缝隙那刻起,这把枪像钉子一样深深“钉”在这个屋子里,它不时地暗示剧情的悬念与人物的命运,直至剧终娜娜再一次攥紧它并把它像宿命般地带走,一切似乎都在喻示着两代人的不可调和与各自的背离。消失的父亲更是这部剧的潜伏之“梗”,在一个缺少父亲与父爱的残缺家庭中,失去的那份男性角色被那份未知的猜忌、怀疑、敌视所替代。
该剧作者未央似乎洞察着萨特的怀疑:在社会激变的大转型中探究着人性的滞阻与缺失。这位年轻的女作家,对戏剧的社会使命有了明确、深刻的认识。作为观众来说,欣赏这样一部作品需要阅历和勇气。就像易卜生在自己作品扉页上写的那样:写作,即是坐下来判断自己。《空房间》首轮演出的第二场,一对母女看完演出后在剧场门口相拥而泣。她们被这部剧唤醒。泪水、拥抱替代着难以平复的和解。
我们正处于疾速飞跑的时代。时光如梭,往往冷落了屋檐下的生命,怠慢了滋长芸芸众生的家庭。现代生活挤压着亲情,喧嚣的城市淹没着生长情感的土壤。爱,有时会背离初衷,变得势利、攀比、面目全非、一意孤行。岁月总是跑在灵魂的前面,好在我们还有信念,这也许就是《空房间》带给我们的思考与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