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打字机做到极致

潘 真

我孤陋寡闻，要不是采访季林华，还不知道在电脑、激光打印机日新月异的今天，传统打字机仍有大市场，世上硕果仅存的打字机公司就在金山枫泾!

季林华反复说，1993年是他人生的分水岭。此前，他不过是个高中毕业的私营厂印花工；此后，命运被一次偶然的招工机会彻底改写。

偶然中，往往蕴涵着必然。

那年，意大利与金山合资建打字机厂。27岁的季林华应聘，成为首批员工。又因工作出色，被选中往意大利培训。

季林华与一名机械专业中专生，分到半自动焊接机组学技术。第一天，看师傅手工放入零件、脚踏开关焊接，再手放、脚踏……他上机器操作了几圈，停下发问：“如果脚一直踏着开关，会是什么情况？”试了试，开关始终开着，手不停地送，可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运转了近40年的那台机器，还是第一次被驾驭得如此行云流水！意大利女师傅在一旁，为中国徒弟Ji拍手叫好。

随后，设备通通打包，装了二三十个集装箱，整厂搬至上海。师傅姗姗来迟，新厂的焊接部门由Ji把质量关，她放心。开发泰文打字机，也交他负责……逾两年，老板与外方总工程师商量，提Ji当助理，将来接替总工。

“那一段，对我的帮助太大了！”季林华全面接触、谙熟了各部门的技术；更从待他如儿子的意大利老板身上，学到了事业做大必备的真诚和信誉。可不久，因受中方总经理排挤，他黯然离去。

2005年底，已在清洁行业干得风生水起的季林华，舍不得每况愈下的老东家，毅然应邀回归接盘，成立了上海派顺实业有限公司。他用清洁行业赚的钱，填补打字机厂的亏损，苦苦挨了一年。

直到迎来印尼政府采购大单：为3.5万所学校各配备2台打字机，共7万台。可是，印度的字母头供应商不肯给出印尼特殊符号的8个字母头，逼着他率团队钻研，开发出那8个字母头。

字母头，可是打字机最关键的部位。全世界仅瑞典、德国、印度有三家做字母头的公司。外发加工慢，受制于人，一直是打字机企业的心头之痛。为走出长期依赖进口、外方停产断供的困境，派顺又研发了法语、葡语、西班牙语等小语种的字母头；同时，研发成功打字机的另一关键零部件——扇形盘，使工作效率提高了三倍。

开发缅甸文打字机，曾被业内视为畏途，季林华却签约揽活。那三四个月，为攻克技术难点，他茶饭不思，半夜忽来灵感，找纸笔记下，开车到公司翻看模具，忙到东方既白，拿出三套方案……从此，公司业务顺了起来。

直面2008年金融危机，季林华作出惊人抉择：清洁行业公司收尾，库存变现，夫妻俩在煎熬中等待。四年后，上海三家打字机厂倒闭，只有派顺挺过严冬（还收购了老牌OLYMPIA的全套设备和技术），ROVER打字机远销世界十多个国家。

当年选择这个冷门加偏门的行业，没少听老一辈训斥，“小赤佬，做打字机，死到哪里都不知道！”可季林华“不服气、不斗气，靠本事做生意，争气”。从世界第一台打字机问世至今，传统打字机已走过191年。他看到了自身在历史中的位置，“我要一辈子做打字机，把打字机做到极致。”

这个“做到极致”，还包括解决古董打字机的疑难杂症。八旬陈老伯上电视节目“大家帮侬忙”，请求修理父亲当年在英租界报馆当编辑时用的英文打字机。季林华上门一看，那是一战年代英国产的高档打字机。因锈得太牢，不敢贸然拆卸，只能搬回公司，每天加机油，一周后才拆下摔坏的零件，继续加油，十几天后键盘能动了，才全部清洗、换色带……历时月余，起死回生。

派顺有了求质不求量的底气，2015年开始，只与大公司谈合作。

季林华发现，在发达国家，打字机已从办公用品变成了工艺品。199美元那款，最受家庭主妇追捧，她们爱用粉红、紫、绿等六色打字留便条。美国最大的工艺品连锁店Michaels，第一单就订了7200台。而今年，另一家美国客户是最大的电视购物公司QVC，刚做成一单，装了两个40英寸集装箱，3600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