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曼桃
外公爱种花。家里有张爸妈的合影,年轻的妈妈穿着橄榄绿色的滑雪服,爸爸眼睛笑成一条线,找不到眼睛在哪。他俩面前就有一盆外公种的茶花。妈妈告诉我,这张照片拍的时候,我已经在她肚子里了。拍照时背景太单调,于是外公就搬了一盆怒放的红色茶花在二人面前作为点缀。农村生活时期的外公有个苗圃,里面有各种颜色的月季花,还有香樟树、桂花树,印象中他的书架上有不少花卉养殖的专业书籍,封面花花绿绿让我很感兴趣,翻开没几页,白纸黑字枯燥得让我很快放回去。
小时候不太爱去外公家。因为比起让我翻进洗衣机桶捉迷藏的爷爷来说,他的规矩太多了。小孩子吃饭前要洗手,玩好的玩具要摆回原处,糖不可以吃一半丢在糖盒子里,和妹妹游戏时要礼让妹妹……天知道我小时候怂得要死,根本打不过妹妹。这些规矩让小孩子反感,至少我总觉得受到拘束。最起码在去外公家的那一天或者几个小时,我得努力表现乖巧,装也要装个样子。
外公也不太会带小孩。外公爱看书,初中时我看到他书架那里有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里面的市井故事和离奇爱情小说让我读得很入迷,临回家时想要带走,被外公拒绝了,说“曼曼等你长大些再看吧,先放在我这里。”他的字写得也好,我见过他誊抄的《滕王阁序》夹在本子里,字体整齐俊逸。有一年过年,外公兴致很好,在阳台铺了红纸,教我和表哥写字。“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表哥先写,我在旁边一直临摹那个“书”字,因为外公的“书”字连笔写成的,模仿了半天,外公只是看着,也不指导。最后两个孩子分别带着两副对联回家了。记得写完我就兴致勃勃地问外公:“我和哥哥谁写得好?”他说写得都好。晚上回家妈妈告诉我,后来外公悄悄跟她说:“曼曼写得好,曼曼是个聪明小孩。”这句话我记了十几年。后来高中学英语时分小组,老师说我反应慢,要放在学习进度慢的小组,我一边哭一边跟自己说:“老师骗人呢,外公说了我聪明的!”最后我是班里唯一被推荐代表学校参加英语演讲的学生。外公那句话对我心理起到的暗示作用,我没有告诉别人。
2018年2月的一天下午,正在上班的我接到母亲电话,外公走了。妈妈的声音罕见的脆弱带有哭腔。一切都太突然了。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有的东西不但没有忘记,反而会沉淀下来,余下的反而更清晰。外公走后,书架上的三言二拍小说被我拿走了,里面还夹着他的字帖。我偶尔会翻看,想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