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对话录

陆 岸

本科毕业，我和同学分道扬镳，至今联络无间的，只有两位：一是妻子，一是钱兄。

钱兄毕业后，奉师命去了河内，再奉师命到了巴黎。快十年了，离家万里，而他只在六百公里外。

小年夜回国，大年夜上海启动一级响应；正月底离开，隔了两天周末，上海陆续复工，而肺炎在意大利传开了。钱兄说四月米兰有马拉松，“今年我一场也没安排，真天意也。”句子末尾是两张哭笑不得的脸。我说我们原想三月去米兰，看来去不成了，“三十天河东，三十天河西，都让我赶上了。”

妻子善购，所以一个礼拜不到，主副食品已经堆满客厅角落。我优然拍给钱兄看，三天后，他也去“囤粮”了。他女友要酒酿，重死了，我说还是我老婆实在。他看见还有山芋，就问山芋放得久吗？会发芽吗？切开的南瓜放得久吗？我才知道自己家学渊远，对这些农产品的自然保质期一清二楚。

我说还要囤矿泉水。钱兄说巴黎断水的话，“绝对已经出现人道主义危机了”；而他也相信“应该不至于”。妻子说巴黎才容易乱呢，“欧洲最安全的是德国”。钱兄说：“瞎讲了，明明是冰岛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吧？”后头又是两张哭笑不得的脸。

我俩还有一点私心，因为都受CSC（国家留学基金委员会）资助，会不会有特殊政策？“当时大使馆给我们开会，驻法大使发言有一句我印象很深，还有点小感动：‘大家公派生，都是国家的宝贝。’”

“小宝贝！”——《围城》第一章，轮船上苏文纨对鲍小姐说：“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着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

但我也抱有幻想：“老婆怎么办？”

“带家属应该行吧。”

“那单身汉是不是突然魅力暴增了？”

“哈哈哈！”

有时候钱兄拿一两句文言来“请教”。我文章里叫他“钱兄”，这时候都说“哥哥在，你放心。”一来我的年龄确实比他大，二来我研究宋，他研究晚清，语言上我上流他下流，这个“弟弟”不吃亏。北威州疫情严重，他说“你当心点。我这边也没有更好，没法接你避难。”我说“难兄难弟”——夫复何求？

钱兄的关怀比我实际一点，他说：“仔细读《人民日报》和《新闻联播》，真的可以锻炼史料的解读能力。”昨天说：“美股估计又要熔断了”；“刚才果然熔断了”。我钦佩他一专多能，他只说：“投了一丢丢美股的指数基金。”我说将来和你一起亮相，也可以学郭德纲说于谦：“我身边这位，钱老师，这些做学问的里边，最有钱的。”

明城及所辖郊县病例过百。钱兄问我们停课了吗？我说没通知（其实还没开学）。

“我真有点怀疑欧洲这些看似吊儿郎当的政府是不是内心想借机清理一波老龄人口。”他说。

“据说德国没有严令禁止活动是因为既有的约定无法取消，违约要赔钱。”我说。

钱兄说欧洲各大马拉松取消或延期，而报名费不能退还，因为“条款里都写了”。他有位“跑友”，报了今春巴黎和布拉格的马拉松，现在巴黎的推迟到十月，而他马上就毕业回国找工作了。“他参加马耳他马拉松的经历更搞笑。去年他报名，后来因为暴风雨，提前一天宣布取消。今年他又报名了，从德累斯顿去意大利玩两天再飞马耳他，然后意大利那两天形势骤紧，马耳他政府宣布意大利来的人隔离两周。然后他买不到回德累斯顿的机票，坐火车从都灵到威尼斯，横穿北部重灾区，从威尼斯回了德累斯顿……幸好没被感染。”

徐峥有《泰囧》《港囧》《俄囧》，我说他这是“马囧”，可以写一篇文章了。（于德国明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