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孙道荣

周六。老黄照例一早就起床了，他要陪老母亲出去走一圈。

外面下着零星小雨，老太太有点不情愿出门。老黄哄老母亲，我开车呢，你又淋不着一滴雨的，还是出去走一圈吧，你都一个星期没出门了。

老黄一哄，老太太开心了。老太太就喜欢被老儿子这么哄着。

上了车，老黄说，妈，我们还是先去老家看看？

老太太点点头，好着呢，我都好多年没回老家去看看了。

老黄苦笑笑，上个星期才陪老太太回老家去过呢。老黄没说，说了老太太要不高兴的。

不到半个小时，老黄开车来到了一个城市广场，广场四周，是密集的商业区。这里就是老黄的老家。差不多十几年前，这里还是城郊，那时候，老黄的父亲还健在，父母老两口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

老太太下了车，四周看看，一脸茫然。

老黄说，这就是我们老家呢。

老太太白了老黄一眼，瞎说，这地方这么漂亮，咋是老家？你忘了老家什么样子啦？我可没忘。我们家门前，有棵大樟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小河，夏天，你爸爸就喜欢带你们哥几个下河游泳，摸螺蛳。

老黄指了指广场东南角，那里有一棵大树，翠绿，茂盛，华盖如伞，在密集的建筑丛中，尤其醒目。老黄说，你看看，那不就是我们家门前的老樟树吗？

老太太走过去，绕着老樟树走了一圈，摸摸老樟树粗糙的树干，她摸到了一块碗口大的树疤，老太太点点头，是我们家门前的大樟树，你看看这块树疤，就是一辆路过的大货车给撞的。

老太太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这棵老樟树，这里已经找不到半点当年的影子了。老太太惊讶地张大了嘴：“哇，我老家的变化可真大啊，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老太太一高兴，就会哇哇地赞叹，像个孩子。

老黄说，妈，小时候我淘气了，你和爸爸要打我，我就会爬上老樟树，你们就找不到我了。

老太太说，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躲在老樟树上，我只是不跟你爸说呢。

老黄和老太太相视一笑。

沿着广场转了一圈，老黄对老太太说，妈，我们再上你以前的单位去看看吧？

老太太高兴地点点头，退休之后，我就很少回单位去了。要去看看，那些老姐妹不知道还在不在？

老黄开着车，穿过城区，来到城西，停在了一家单位的门前。这是本市最大的一家上市服装企业，是由当年的街道纺织厂改制发展起来的，公司总部建在原厂址上。老太太退休前，是这家街道纺织厂的纺织女工。

站在公司门口，老太太激动地说：“哇，没想到我们的街道纺织厂变得这么大，这么气派了。”转身对老黄说，“还记得吧，你小时候，就喜欢缠着我，来厂里拿废线头编玩具玩。”

老太太径直往大院里走。保安拦住了她，问：“老人家，您又来找谁啊？”

老太太不高兴了，我都好多年没回厂子了，怎么叫又找谁？再说了，我是从这家厂退休的，我来看看老姐妹不成吗？

老黄赶紧给保安递了个眼神，说，妈，你那些老姐妹也早都退休了呢。

老太太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似的。是呢，是呢，都好几十年了，大家都早退休了。转身对保安说，那、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坐回车上，老太太似乎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不住地赞叹，哇，不得了，那么小的厂子，现在发展这么大了。下一次我要约几个老姐妹一起过来看看。

老黄点头不迭，回头我就帮你联系张婶和马阿姨。老黄没有告诉老太太，她们都已经过世了。

老黄开车向最后一站驶去，城隍庙边的老戏院。老太太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看戏。以前，父亲在世时，每个月，他们都会去看一两场戏。

到了戏院附近。老黄停好车，对老太太说，妈，你先车上坐着，我去买票。

老黄在戏院门口瞎转了一圈。戏院四周已经被围了起来，正在装潢，据说要改成一个影院。戏班子撑不下去，已经解散了。

回到车上，老黄对老太太说，不巧得很，今天戏班子歇业一天。

老太太说，那就不看戏了，我也累了。指指车窗外，啧啧地对老黄说，“哇，你看看这里变化多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到处都是年轻人，真好。”

往回开的路上，老黄问老太太，今天出来走走，值得吗？

老太太眯着眼笑了，值得值得。

回到家，老太太累了，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盹。老黄给老太太盖了一床毛毯，心里想着，下周六，继续带老太太这么走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