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群山

苏 虹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刚走下火车，当地的朋友这样介绍台州的地理特点。台州地处浙江中部沿海，依山傍海，地势由西向东倾斜，西北山脉连绵，峰峦叠嶂。南面以雁荡山为屏，有大雷山和天台山等主要山峰。

台州素有“七山一水二分田”“河网密布、港汊交纵”的地理特征，这也造成台州交通颇为不便。为此，当地政府下决心在崇山峻岭中修建高速，打通与外界的联系。于是，一群隧道人远离上海大都市，开始奋斗在台州的群山。

山里修路历来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早年我曾沿三一八国道自驾去西藏，小心翼翼行驶在绕山而上的盘山公路，或提心吊胆沿着挂在悬崖峭壁的小道缓行，险峻的地势让我直冒冷汗，两腿变得僵硬，心里甚至埋怨怎么把路修成了这样！后来了解到，当年为了修这条公路，只能依靠铁镐、炸药等简单的方法，有解放军战士因此牺牲。现在，虽然施工方法有了很大改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成为现实，但在鲜有人迹的深山施工作业，还是困难重重。

杭绍台高速公路台州段近四十六公里的距离中，主线桥梁三十九座约十五公里，隧道十座全长约十九公里，其中位于天台境内的大盘山隧道长达八公里多，是杭绍台高速公路线上最长隧道，也是华东地区最长的公路隧道，成为杭绍台高速台州段关键性工程。为了加快大盘山隧道的进度，需要在这座隧道的中间，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打通两个直径十米、深达二百九十米的斜井，通过这座斜井插入到大盘山隧道的中间，增加开挖的工作面。在山腰上向下打这么深的巨型斜井，其难度可想而知。随着斜井一点点向下延伸，施工难度也越发加大，到后来，由于空气稀薄和湿热的缘故，有的工人在施工面或因缺氧、或因中暑晕倒。最后，他们每天用数吨冰块进行降温，才让作业条件有所改善。经过四百多天的作业，斜井终于打成。

负责杭绍台高速台州段施工任务的公司负责人郑选强，是一位四十来岁、实战经验丰富的上海隧道人。到工地前，我曾看到他的一篇发言材料，题目是“熬过了现在，才会有未来”，文中有句话让我多少有些讶异，“既然没有死，那就好好活”。交谈中他说，你可能想象得到爆破施工中的种种危险，但每天都面临随时可能出现的落石、塌方以及高空作业，你能想象工人承受的心理压力吗？不仅如此，危险还来自于自然界。总工程师张利慧带着几位专家深入大盘山腹地勘察，在山路上他们多次遭到“五步蛇”攻击，一次张利慧在躲闪中不慎失足，摔到几十米深的山沟里。“真是九死一生啊！”郑选强感叹道。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群远离大都市的上海隧道人，不仅奋斗在工地，还冲锋在抢险救灾的最前线。去年八月，超强台风“利奇马”在台州温岭登陆，随后过境台州多地，台风带来的强降雨导致洪水泛滥，当日下午临海全城被淹。灾情就是命令。上海隧道人接到临海市领导的求救电话后，立即带着施工特种装备赶赴抢险救灾现场。四十多人的抢险突击队，一干就是十五个小时，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但当群众送来水果食品，并赞誉他们是“临海夜空下最亮的星”时，这群硬汉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激动泪水。

这群常年在外施工的隧道人，白天在工地上奋力拼搏，晚上还要忍受远离亲人的寂寞。“每次离家都不敢和妻子、孩子正视”。郑选强的孩子十四岁了，这些年他先是在宁波工地，后又转入台州工地，孩子出生时他不在妻子身边，孩子上学后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家长会。这位真诚而朴实的拼命三郎，再苦再累的工作从不在话下，但讲到家里，他用“纠结、愧疚、挣扎”来形容自己这些年的心情。去年7月2日，当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大盘山隧道开通”的新闻时，这群从不轻易流泪的汉子，竟然对着电视机哭成一片。

其实，上海隧道人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曾多次到上海隧道在杭州、宁波、郑州、南昌等地的工地调研，听他们讲述一个个感人的故事；也曾看到上海隧道领导讲述地下空间建设领域成就时，脸上洋溢的自豪。去年，我还参与在上海大剧院上演的反映上海隧道工人奋斗人生的话剧《大风有隧》的创作。但尽管如此，每次来到工地，面对这样一群默默奋斗在荒山野岭的上海隧道人，我都会有种不一样的感动。

台州曾获评“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荣誉。其实，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幸福的背后总会有一群为之奋斗的人。和台州的许多奋斗者一样，他们非常朴实，从上工地的第一天，就盼着尽快完成施工任务，早日回去与家人团聚；他们非常普通，公路通车那天，也是他们悄无声息转战下一个工地的时候。也正是这群人，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自己攀悬崖、涉涧水，留下的是坦途——通往幸福的坦途。

火红的岁月，沸腾的群山。在临海境内的大雷山隧道的出口，我仰望着六十多米高的横面桥桩，以及其托起的高速公路，再看看眼前这群皮肤呈古铜色的上海隧道人，敬意油然而生。我知道，这片诞生于远古的群山曾经无比寂静，但随着这群上海隧道人的到来，群山开始沸腾，台州这片土地也将会随之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