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6日 星期二
疫情加重多边主义危机  各国可以自私不能愚蠢
第9版:后疫情时代的世界 2020-07-27

疫情加重多边主义危机 各国可以自私不能愚蠢

法国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所所长 帕斯卡尔·博尼法斯

帕斯卡尔·博尼法斯法国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所所长。1991年起任季刊《国际战略评论》主管,1985年起任《战略年鉴》编辑。出版或编辑书籍60余本,涉及国际关系、核威慑与裁军、欧洲安全、法国外交政策、中东政治等,其中《造假的知识分子》中文版被评为“2013年度中国影响力图书”。

美国倾向于将美国价值与普世价值混为一谈,他们自认为有着善良的本质,因此将对他们政策的反对视为对普世价值的反对。

疫情之后如何修补多边主义?对多边主义的尊重能否成为国际社会的下一个标准?我们可以自私,但不能愚蠢,单边主义只能是一条死胡同。

世界的全球化已是事实,而对其进行治理的制度却是缺失的,这二者间的反差从未像新冠疫情期间这样凸显出来。

美国政府故意选择单飞全球多边主义陷入困境

在权力和财富上冠绝全球的美国拒绝支持负责公共卫生的主要国际组织世卫组织,甚至取消资助,并退出该组织。七国集团和二十国集团在现任轮值主席国(分别是美国和沙特)带领下运转不畅,联合国安理会也保持沉默。同时,联合国安理会秘书长古特雷斯表示,世界正面临二战结束以来最大的挑战。

人们应该或者说必须看到,在全球化的世界中,人类应对共同挑战的解决方案只能是集体的,只有多边主义的回应才是有效的。但不幸的是,国际社会并没有选择这种方式来应对危机,多边主义陷入了困境。

多边主义受挫并非始于疫情,但疫情确实加重了危机。当合作成为各国的唯一选择时,美国却故意选择了单飞。

众所周知,特朗普总统不愿推行多边主义。他入主白宫以来,已让美国退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气候协定和伊核协定,拒绝派遣美国法官到世贸组织任职,美国也不再是《中导条约》和《开放天空条约》的一部分。特朗普没有经过任何磋商,就摧毁了国际社会普遍认同的解决巴以冲突的“两国方案”(即通过建立独立的巴勒斯坦国来实现巴以和平共存),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并承认以色列违反国际法对约旦河西岸部分地区的吞并。

对世卫组织的个别决定表达不同意见是完全正常的,但在疫情高峰期削减资助并退出世卫组织,就好比一座城市在大火蔓延时竟削减消防支出,而理由只是对消防队的管理有不同看法。

做决定必须讲究时机。对世卫组织的表现进行评估是应该的,但应该在疫情之后,而不是抗疫期间。除了世卫组织外,没有其他国际组织能负责处理全球性的公共卫生问题。单个国家的努力虽是必不可少的,但只有多国协作和信息共享才能有效应对疫情,国家边界阻止不了病毒传播。

抗疫不力美政客“甩锅”中国和世卫组织成目标

世界上的两个大国不是合作,而是对抗。特朗普为什么对世卫组织和中国如此咄咄逼人?他在今年1月还赞扬习近平主席出色的抗疫举措,为什么现在却指责中国必须为疫情的传播负责,指责世卫组织被中国主导?这说明特朗普首先是被国内政策议题驱动。就其国内政策而言,特朗普有且只有一个重点:在11月连任总统。所有在国际上的动作都必须为这个目标服务,至于会对全球其他地区甚至美国的长远利益产生什么影响,大可置之不顾。

在疫情暴发初期,特朗普应对疫情的方式就备受指责。在人们印象中,传染病流行造成的大规模死亡一般出现在卫生条件落后的第三世界国家,而不应该是纽约这样的现代化大都市。因此,当人们在电视上看到纽约街头充斥着集装箱停尸车时,心里的震惊不难想象,这是对美国人的一大羞辱。美国疫情造成的死亡人数失去了控制,很快就超过在越战中阵亡的人数,象征着美国的威望急剧下降。此外,美国的经济和社会情况也是灾难性的。随着失业人数激增,在美国这个社会保障体系有限的国家,失业人员的生活很快无以为继。特朗普本来想以强势的经济作为确保连任的资本,现在却深深感受到威胁。他必须寻找替罪羊,而中国和世卫组织是最佳人选。

今年1月,作为中美贸易协议的一部分,中国承诺从美国购买价值2000亿美元的商品。特朗普将这个协议宣称为他的任何一个前任都无法取得的个人成就,认为这会增加连任的筹码。因此,当时他赞扬习近平主席在处理疫情上是明智的。没过多久,他开始害怕经济和健康危机威胁竞选活动,于是中国和世卫组织成了最便捷的攻击目标,哪怕中国和世卫组织的政策一以贯之、从未改变。

美国始终倾向单边主义特朗普离任后仍会延续

现在预测谁能在11月美国大选中胜出为时尚早。记得在2016年,选举前一周几乎所有民调都预测希拉里会获胜。如果特朗普连任,我们可能要与今日的多边主义体系彻底告别了,他将会毫无顾忌地削弱或摧毁国际组织和现存的国际法规。

特朗普一无朋友、二无盟友。在第一个任期内,他以同样粗暴的手段对待美国在亚洲和欧洲的传统盟友。他甚至因为欧盟对美国存在贸易顺差,就将欧盟视为敌人。他奉行的“美国至上”格言实际上仅意味着一个专门利己、孤立无援的美国。

我们也不能期待拜登当选会带来多边主义的美国外交政策。拜登不会像特朗普那样赤裸裸和粗暴无礼,也不会那样热衷于单边主义,但他不会采取欧洲所希望的多边主义政策。传统观点认为,美欧有着相同的价值观,这是大西洋联盟的基石。不错,我们有着许多共同点。冷战时期,在二战中遭受巨大破坏的西欧国家无法靠自己抵御苏联的威胁,因此把守护自身安全的钥匙交给了华盛顿。但如今,苏联不复存在,来自俄罗斯的军事威胁事实上也不存在(俄罗斯一年的军事开支是600亿美元,而加入北约的欧洲国家的开支是2400亿美元,美国是7380亿美元)。

欧盟和美国依然有着同样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和市场机制,相同点还包括言论自由、信仰自由、保护少数族裔权利(尽管现实中有待改进)、性别平等、保护隐私等。但有一件事把二者区别开来:对多边主义的态度。

多边主义存在于欧盟的DNA之中,我们始终牢记近代史以来欧洲大陆国家之间的竞争所造成的代价。欧洲之所以选择以多边主义迈向统一,目的就是避免新的战争灾难。欧洲国家之间仍然有分歧乃至竞争,但我们为了自身利益作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以谈判而非冲突的方式化解争端。欧洲的发展和建设在原则上就是一个多边的过程,欧洲的外交依赖于同样的原则:多边主义是避免冲突、相互理解和寻找共赢方案的唯一途径。

欧盟是多边主义的果实,多边主义典型地代表了我们的国际政策以及对世界的地缘政治设想。我们放弃了殖民主义政策,既是基于现实政治的考虑,也是出于政治原则。

与此相反,美国由于自身的历史遗产,倾向于采用单边主义行为。被上帝选择成为传播福音的国家、“天命论”等观念深深烙印在美国人的心中。美国倾向于将美国价值与普世价值混为一谈,他们自认为有着善良的本质,因此将对他们政策的反对视为对普世价值的反对。由于把自己的价值视为普世价值,他们无法理解别人不同的思考方式。

多边主义和国际组织被许多美国人看成是他们政策的绊脚石,只能惠及其他国家,产生负面效果。作为1945年以来的世界领袖(他们认为这是个造福所有人的领导地位),美国人无法想象还有其他立场。如今90岁以下的美国人,从成年以来就只知道一个被美国主导的世界。

特朗普把单边主义推向了极致,但他不是始作俑者,因此,单边主义在他离任后仍会延续。克林顿被认为是“多边主义者”,但即使他也表示美国是唯一“不可缺少的国家”。克林顿的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现在是特朗普外交的尖锐批评者,她的格言却是“有可能则采取多边主义,有必要则采取单边主义”。事实上,这是单边主义的完美范例。

如果说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代表着单边主义政策的巅峰,但我们不能忘记对伊拉克未经联合国授权的轰炸从1998年就开始了,当时的总统是克林顿。在美国领土外强制执行美国法律也不是始于特朗普。由于被怀疑在美国领土外违反美国法律,欧洲在过去10年被罚款多达400亿美元。

欧盟不应介入中美之争差异不能阻止欧中合作

疫情之后如何修补多边主义?对多边主义的尊重能否成为国际社会的下一个标准?我们可以自私,但不能愚蠢,单边主义只能是一条死胡同。

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这会成为新同盟的模式。国际关系中坚持多边主义的国家有着超越政体形式和战略同盟的共性,鉴于我们所面临的挑战和应对这些挑战的种种阻碍,也许这种新的同盟模式比旧的模式更为重要。

欧盟与美国有着共同的政治体制,但在国际事务上欧美越来越难走到一起。中国从没有因为欧洲公司与它的战略对手做生意而处罚他们,中国也不会禁止别国从其他国家购买石油。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可以用一种新的视角来看待欧盟和中国的关系:我们的政体是不同的,但都不要求对方改变。因此,这些差异决不能阻止我们的合作。

在气候变化或伊核协议等问题上,欧盟的立场更靠近中国而不是美国。欧盟和中国有时是伙伴,有时是竞争者。大家都要保障自己的利益,但可以用谈判的方式解决分歧。

当然,我们也不必讳言欧中之间存在的一些矛盾。欧盟会在对华贸易赤字、贸易壁垒和知识产权等问题上抱怨,欧盟有些人也会对中国对待新老欧洲的政策差异感到不安。欧盟在这些议题上对中国有诉求,但并没有严重到要把中国视作威胁的程度。

因此,尽管华盛顿和北京之间即将爆发新“冷战”的说法越来越多地出现,但欧盟无需也不愿过多介入中美之间的竞争。中美关系加速跌落是疫情的副作用,但中美之间的竞争不是凭空出现的。事实上,对抗中国是特朗普外交政策中唯一得到美国两党支持的。只是由于特朗普的国内政治考量,两国关系遭受的破坏大大超出外界预期,而且在短期内似乎无法修补。

中国的崛起和追赶美国是一个长期过程,在疫情期间变得更加明显。这种结构性趋势仍会持续,美国不会坐等被中国赶超,失去第一强国地位将引发美国恐惧乃至恐慌。

然而,修昔底德陷阱与欧洲无关。如果欧盟专注于自己的利益,那么不应过深地牵扯中美之争。欧盟的使命不是去做谁的小伙伴,我们唯一的使命是保持独立性,并促进以多边格局为主导的世界和平。我们必须和每个志同道合的国家合作,无论其政体形式如何。

曾庆捷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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