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艺程，漫漫流亡路

1940年夏，国立艺专江西籍学生合影于昆明安江村宿舍前

林风眠和艺专学生在沅陵合影

杭州艺专学生转移到长沙，在长沙雅礼中学合影留念

国立艺专迁校行程简图

成绩单

◆石建邦

1937年8月13日，“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日本侵华战争全面铺开，中国军队浴血奋战三个月，伤亡数十万人，形势空前惨烈。11月5日，日军增援部队从杭州湾登陆，中方战败撤退，江南相继沦陷。

一周后，国立杭州艺专师生在校长林风眠的率领下，为了薪火传承，共赴国难，开始踏上漫漫内迁之路，历尽艰辛坎坷。

今日我们感怀先辈，铭记这段历史，珍爱和平。 ——编者

1937年七七事变，北平沦陷，山河破碎，波及全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民族存亡，系于一发，临国难而播迁，北平艺专和杭州艺专两大国立美术院校，开始坎坷漫长的内迁转移，备尝艰辛。这份苦难，日后转化为宝贵的艺术财富，熔铸在他们的作品中，永不磨灭。

北平艺专的转移要早一点，在抗战爆发不久，就由校长赵太侔带领，即行南下。一路从北平到汉口再到江西庐山牯岭。在牯岭还上了一段时间课。据学生阮璞回忆，校务委员常书鸿看到这里风景优美，想就地安置下来，买房办学。但很快战火蔓延，于是学校从庐山匆忙西迁，于1938年元旦之际抵达沅陵。

杭州艺专的转移稍后，据学生丁天缺等人回忆，当年11月13日一早，学校贴出布告，即日撤退到诸暨湖墅。要求愿意随校内迁的同学，下午四时到南星桥码头集中乘船过江。

当天，校长林风眠亲自带领二百上下师生员工离开西湖，一路经浙江诸暨、金华、江西鹰潭龙虎山，然后到达湖南长沙。在长沙逗留一个月，最后经常德到达沅陵，时间大约在1938年2月末。

两校合并，矛盾重重

1938年1月25日，国民政府行政院召开会议，教育部提出将两校合并，统称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议案得到正式通过。当时的校址暂定设在湖南沅陵，沅陵是湖南湘西的重镇，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本来倒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当时教育部指令由林风眠、赵太侔和常书鸿三人组成一个校委会，并指定林风眠为主任委员。因为北平艺专占了两个席位，林风眠其实很难有所作为，很多事情做不了主。这样两校合并后，用当时教授刘开渠的话说，成为了“一个复杂的混合体”，很多矛盾交织，无法化解。最后林风眠受不了，于3月中出走。杭校学生得知消息，炸开了锅，发动学潮，并敦促赵太侔、常书鸿将林风眠请回来。林回来不久，矛盾还是无法解决，最后还是挂冠离去。赵太侔也迫于压力辞职，弄得两败俱伤。

学潮闹了两个多月，学生彦涵（刘宝森），被选为学生自治会主席，不但领导罢课，还接管学校的伙房、财务等部门。师生中又有不少人要求进步，积极投身革命。不久，彦涵等几个学生在老师卢鸿基、同学罗工柳等人影响下，离开沅陵，辗转去了延安。

在这种僵局下，1938年6月，教育部任命滕固为国立艺专校长。滕固早年是小说家、美术史专家，留学德国，是中国在海外第一个得到艺术史博士的学者。他又从政，任行政院参事，负责博物馆、美术馆以及古迹调查保护等文化事务。

滕固到校后雷厉风行，大行整顿。他辞退了很多艺专教授，弄得连蔡元培女儿蔡威廉、女婿林文铮都没有得到续聘。后来很多教授如李树化、庞薰琹、刘开渠、王曼硕、张光等人也都相继离开了学校。

长沙大火，学校再次转移

滕固掌校后，平息了学潮，学校渐渐走上正轨，但好景不长，10月底武汉失守，不久日军攻占岳阳，紧逼长沙。11月13日，“长沙大火”，死亡好几万人，沅陵因此大受影响，大量难民士兵涌过来，粮食米盐告缺，甚至治安都有问题。在危急形势下，国立艺专奉教育部令开始迁滇计划。12月中下旬，师生先分批迁移贵阳。师生分头行动，有的自行寻找交通工具，如搭黄鱼车等分散前往，有的则随艺专包车集体行动。有一辆车开到湘黔交界冷水铺附近不幸遭遇土匪，教戏剧的李朴园和“周教官”跟车随行，结果被洗劫一空。除了搬不动的教具外，师生行李外套、书本钞票等全被抢走。后来幸好有军队赶到，才把土匪打跑。

还有李霖灿等七名学生，组织了一个抗日步行宣传团，一路步行到昆明。滕固对此大加赞许，加倍发给路费，并请沅陵行署发一公文护照，以利沿途方便。

1939年元旦前后，艺专师生陆续抵达贵阳。先遣队事先联络了天主教堂和育婴堂作为艺专的临时校舍。滕固劳累过度，痔疮发作，住院割治。其间校务及搬迁善后事宜委托常书鸿等人负责。2月4日，贵阳遭遇日军大轰炸，惨绝人寰。艺专幸无人员伤亡，部分老师住的旅馆被炸毁，常书鸿只在瓦砾中找到自己在巴黎学习时的两块奖牌。

奔波跋涉，抵达昆明

艺专师生在贵阳休整复课约一个月后，学校开始再往昆明迁移。2月底，师生一路跋涉，分批到达昆明，暂借昆华中学、昆华小学及圆通寺为校舍，筹备上课。

学校草草安置甫定，艺专全体师生的抗战热情踊跃高涨，3月即假昆明民教馆举办盛大的抗敌宣传画展，展出教授学生等大幅抗战画约计五六百幅，民众为之振奋。

在昆明，滕固想让常书鸿当教务长，但遭到杭校师生反对。滕固于是另辟蹊径，敦请上海好友傅雷来昆明当教务长。傅雷对西方美术有精深的研究，学生们也很期待。他来了以后，还和闻一多两人拟定了一份教学大纲。但滕傅两人在许多具体做法上意见不合，发生争吵，前后不到两个月傅就拂袖而去。不得已之下，滕固请杭州艺专的方干民当教务长。

国立艺专来到昆明，还发生两起意外事件，令师生倍感痛心。5月5日，蔡威廉女士贫病交加，因突发产褥热在昆明逝世，年仅35岁，留下年幼的六个子女。艺专师生闻讯后，十分悲痛，为她举办遗作展悼念。当时作家沈从文与她家比邻而居，目睹此惨剧，专门撰写《记蔡威廉女士》以痛悼。

9月3日早上，又发生一起学生意外身亡事件。图案系的江西姑娘刘仁慧，那天她要去送刚毕业的男朋友，一大早去洗澡。浴室搭建简陋，临时拉起的电线像一根绳子，刘仁慧不注意，去挂衣服，当场触电身亡。流亡师生，触景生情，大家都很悲伤，未婚夫雷震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她的弟弟就是著名诗人公刘。

坚持抗日宣传，迁到安江村

艺专师生一路流亡，一路积极参加各种抗日宣传和演出，并成立“艺专抗日宣传队”。在沅陵，校中戏剧家李朴园写出剧本《伟大的女性》，以流传甚广的爱国女子刺杀华北汉奸殷汝耕的事迹编写而成，并亲自执导，由刘开渠夫人程丽娜主演。在当地公演后，引起轰动。本来学校规定“夫妻不能同时留用”，孰料滕固看了演出后，大受感动，破例将程丽娜留了下来。

艺专还为了“八·一三”周年纪念，在雕塑家王子云教授的“早夕督导”下，发动学生创作了一批抗敌宣传木刻作品展出。滕固校长盛赞“这些刀笔的背后，蕴藏着不可抵抗的民族的伟力。”

规模最大的抗日宣传展览，要数1940年4月5日在重庆举办的劳军美术展览会。国立艺专师生共提供各类艺术作品478件，事先在校中分类进行预展，再赴重庆展出，作品数量几占整个展览会的一半。展览结束后，作品义卖，并将所有款项捐献前方将士。

1939年冬天，为了躲避敌机轰炸，艺专又奉令疏散，搬迁到昆明郊外的安江村。安江村很大，里面有很多寺庙，有“九寺绕安江”之誉。学生宿舍和上课就被安置在寺庙里面，老师和学生还有不少借住在村民家里。

安江村偏僻安静，尽管条件艰苦，莘莘学子仍勤奋学习，如饥似渴。据郑为回忆，“安江村的学校教室，西洋画系集中在一起。新制一年级在庙宇前边的弥勒殿上，当时由秦宣夫教授执教。后边的大殿，是旧制高一、高二班的教室，由方干民教授执教。在弥勒殿的左侧，我记得是旧制高三（毕业班）的教室，由常书鸿教授任教。因为教室相互邻近，低班的同学可以有观摩高年级同学习作的机会，当时如董希文、庄华岳、朱德群、吴冠中等同学，都在左边小屋和大殿上上课，他们有时也被邀请到我们教室改画。”

仅仅过了半年多，校长滕固因解聘教务长方干民，引起部分师生不满，再次发生学潮。待学潮平息，滕固辞职。教育部出于诸种考虑，决定将国立艺专迁到重庆，由吕凤子接任校长。师生再度辗转迁徙，于1940年底在重庆璧山复学。

烽火艺程，颠沛流离。许多学生衣衫褴褛，忍饥挨饿，仅靠微薄的“贷金”度日。但大家患难与共，团结友爱，刻苦砥砺，读书报国，共同挺过了这段最困难的时光，这段国立艺专抗战初期的辗转流亡历史，可歌可泣，铭记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