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5日 星期日
新书速递 母女作家共同书写“小时候” 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以史为镜越沧桑 智能之不可能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读书 2020-08-30

智能之不可能

于是

上世纪六十年代,瑞士艺术家尚·丁格利曾创作出会自转、直至自毁的机动艺术品,尽述具有前瞻眼光的思想家对现代文明迅猛发展的态度。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人类文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实现电子化,随之而来的是紧凑乃至慌乱的社会变革,电子机械和网络渗透到日常生活里,但我们似乎还来不及细细思量这些智能会引生出怎样的未来,以及未来的我们?包括《银翼杀手》《黑镜》《西部世界》《真实的人类》在内的大量影视作品天马行空,似乎反衬出文学的软肋来——没有精致的服化道,没有声光电,没有绿幕特效——文学该怎样触及乃至深入这个飞速发展的领域呢?

2019年,被誉为英国国民作家的麦克尤恩推出新作《我这样的机器》。从2010年出版关注生态高科技的《追日》开始,麦克尤恩就热衷于用小说的形式探讨热点话题,这部新作更大胆地设置了平行宇宙:故事发生在虚构的1982年,英国陷入马岛战争,经济衰落,人工智能之父图灵也没有自杀。

主人公查理购入了最新款智能机器人亚当,因此和暗恋已久的邻居米兰达走近了一步:他们共同设置了亚当的性格属性,分享亚当带来的各种愉悦和困惑。但亚当的同类中出现了难以解释的自毁现象……查理靠在线炒股炒外币勉强维持生计,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亚当都比他更智慧,更优雅,轻松完成少量家政任务之后,亚当把大量时间都用于学习和思考,莎士比亚的名句信手拈来。对于他人的认知,亚当也显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比查理更早、更彻底地探知了米兰达深藏不露的秘密,甚至可能比亚当更纯粹地爱上了米兰达,还写了几千首俳句。如果说人工智能的理想是塑造出完美的人,摆脱凡人属性,那么,因爱而生的高级智慧究竟是进化还是退化呢?爱情让机器人自动升华了灵魂,就像软件更新,亚当的智能里融入了爱的盲目、爱的迷茫、爱的苦楚。

但三角恋并非故事的主旋律。米兰达为了给好友复仇,诬陷强奸犯入狱,亚当的正义感却将她推入了囹圄困境。查理无意间插足陌生家庭的育儿事件,在毒品和暴力的泥潭中无法自拔的亲生父母索性将可爱的独子马克“送”给了他,原本水到渠成的领养手续却因为亚当的介入而被迫停顿。同时,亚当凭借远超人类的计算功能,帮助他们迅速积累了财富,又帮他们散尽千金。

真正的主旋律是智能乃至道德、美学都远超人类的智能机器人如何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是不断进化的科技与不断“退化”的人类之间的强烈对比。神来之笔莫过于米兰达的知识分子父亲误以为亚当是真人、查理是机器人。恰如书中的图灵所言,查理是真正的“与矛盾相伴的人类”。这让我想到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在论述人工智能时的表述,“人类创造智能机器,或幻想这种机器的诞生,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自身的智力暗感失望,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难以支撑一种骇人且无用的智力的重负”。

亚当说过,未来的愿景是“人脑与机器共同拓展智力乃至意识的无尽可能。不可限量的智力、深刻的道德洞察力和一切已有的知识,均可立即获取,更重要的是,互相之间能够智力共享”。亚当也预言了抵达那个阶段时,文学将成为冗余之物。那么,那些寥寥数笔带过的自毁机器人,是因为寂寞、自我意识的无法声张、智力共享的不可能,还是巨大的失望而决定自我消弭?书中的图灵一针见血地指出,那是因为“他们不理解我们,因为我们不理解我们”。他认为人工智能的思想及其衍生物会为了消除外在侵害而走向自身的极限。然而,亚当并不是自愿毁灭的。人性在善与恶缠斗的顶点,作出了人所认为必须作的选择。我们可以认为,亚当是彻底理解人类的一个机器人,难怪图灵要回收他,研究他,视其为珍本——或者说:唯一的变异。

基于戏剧性的绵密思考可以在文字中深入再深入,这无疑是文学相比于影视的优势所在。故事里的人都没有变异,没有变得更好或更不好。亚当存在又消失,作为文学形象,它堪称迄今为止在道德、情爱、艺术层面发展最完备的机器人,而这正是麦克尤恩创作这部小说的用意所在:当我们谈论智能机器时,曾经执迷于仿生、技术、算法这些术语,但从没有思考过智能机器的道德观。和机械动作、艺术分析相比,道德是算法无法轻易破解的哲学命题,是在人性立场中注定扭曲的悖论式存在。而对智能机器的道德思考,实际上也就是对人类自身伦理的终极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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