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传忠
同一群小学生一起诵读唐诗。骆宾王七岁时写的《咏鹅》,他们很感兴趣,一上来连着的三个“鹅”读得很起劲,但读法不一。一位小朋友问:这是一头鹅还是三头鹅呀?问得好。对这三个字,大家看法不一样,有认为是对一头鹅唤三次的;有以为是一次唤一头,唤了三头鹅的;甚至有认为三次都是在唤着一群鹅的,各人眼前的景象颇有不同。我觉得,三种理解都可以。因为短短的几句诗里并未把究竟有几头鹅写实,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由着大家去发挥吧。
但是,若从诵读讲,要把诗读活,必须有实在的画面和具体的情感。我倘理解为一头鹅的,那么就这样设置语气,第一声是发现的惊奇:“啊,这里有鹅”;第二声是发自内心的欣喜:“这鹅好玩”;第三句是交流的呼喊:“鹅啊,看见我了吧?咱们交个朋友吧!”经过这样一番想象,心里有底,目中有象,读起来就会有声有色了。
上海戏剧学院的王苏老师是另外一种想象和设计,她说:“‘鹅鹅鹅’是不同的三只鹅。我们想象一下,第一只是小鹅,毛茸茸的,刚孵出来,特别可爱,我们读起来就用上行语势,节奏快一点,念得短一点,用高音来读。第二只,是老鹅,又黑又丑,身上的毛都掉得差不多了,够难看的,我们用下行语势来读,音量大一些。第三只是美丽的天鹅,非常漂亮,我们就用最美的声音去描绘它,采用平行向上的语势。”看,王老师的想象与发挥要比我们大胆丰富得多,真可以说是一次“二度创作”了。但这想象只属于她,别人不必苟同,如“天鹅”,估计小小骆宾王未见得分辨得出。
古人曰:“诗无达诂”。“诂”,指用当代的话语解释古代的语言文字,但要解释诗,却常常难以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共同遵行的答案,也就是“达诂”。看来,作为文学作品中的特殊体裁,诗的创造性最强,留给读者的再思考再拓展的空间也最大。我们这些读者,尤其是青少年阶段的读者,阅读诵读时不要忙着给他们“标准答案”,那样反而会限制他们思维力和想象力的发挥,扼杀了他们的童真和童趣。
这方面还有一个例子,就是对王翰《凉州词》的理解,“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有人认为这首诗很悲伤,更多的人认为它豪迈旷达。不同的理解与两处的文字有关:一是“马上催”,倘作“立即催促大家快去战场送死”解,当然会心情沉重悲凉;而若理解为“弹琵琶的乐手们骑在马上,繁弦急管为酒宴伴奏”,“催”成的就是现场的热闹欢快气氛了。特别是“醉卧沙场君莫笑”一语,正如清代施补华所说,“作悲伤语读便浅,作谐谑语读便妙”,这是战友之间在痛饮庆功酒后略带醉意的玩笑语啊,然而以身许国、生死置之度外的爱国情怀与英雄气概已油然而生,跃然纸上了。把这首诗放在唐代边塞诗的大背景前就比较容易理解和把握了。
有人认为诵读诗作时要“三点定位”,一要明确“我”、朗读者是谁?二要明确是读给谁听的?跟你交流的那个“你”是谁?三是要明确读的内容是哪些,为什么要读?再以《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为例,“我”当然是林徽因,但是写给谁的呢?就众说纷纭了。有说是写给爱人梁先生的,有说是写给好友金先生的,更多认为是写给徐志摩的。但据林的儿子梁从诫回忆,这是他母亲写给他的。是的,一位“母亲”面对自己人生的第一件珍贵产品,该是何等欣喜、愉悦,“人间四月天”这样的美好比喻,再多也抵不了母亲的爱,对诗的理解,一下子就豁然贯通了。
读诗是思考,是想象,是创造,从而又是一种真正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