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退老赐题有感

徐 兵

周退密老驾鹤仙游已经数月，来思依依不曾或离。退老以107岁的高龄西去，于生命旅程的最后几年，足不出户，亦不在文化界公开露面发言，然而老先生只要静静坐在安亭草阁临窗的藤椅，这个城市中如笔者一般的人群，就能感觉有一种温暖的依靠在彼处，诚如庄子所言：道可得而无形。退老坐在那里，那一缕传统文脉就在那里。

今年的上海书展恰遇新冠疫情，主办方克服困难采取措施，坚持如期进行，为饥渴已久的爱书人呈上年度文化大餐，笔者以为此举延续了海上文化生活的一脉香火，主办方有见识亦有担当。退老已无法亲眼看到这一海上文坛盛事了，笔者在微信朋友圈关注本次上海书展，见一众师友徜徉书海不亦乐乎，且往往晒出签售师友的文字，以分享得鱼之乐，引来一片赞叹。

作者签名为书加持，日后见字如面，作者手迹保留了这一分记忆，因此值得倍加珍惜。然而据笔者所见，有些书写者并不解此中情谊，以为只是售书一法，粗率题来，令人不敢恭维。以笔者有限的朋友圈浏览，所见如“学生某某留存”“学弟某某收藏”或直接就是“学弟某某”等。这样书写，貌似平稳无咎，其实略有居高临下之态，而且，最起码名字居前都不知道。以我估计，书写者用心并非如此，只是不懂。真正的名士出手，组词用句考虑会更周详。

另外见到还有些名下不写敬称，似乎尊称对方先生会降低自己身份一般。也不请对方雅正，以上手姿态示人，其实还是不懂。更有小姐女士不分的，明明是大龄已婚妇女，还是称呼小姐，我可以确定有些书写者一定是知道的。而书法大抵粗率，落入俗格。落款处用印，不讲究的多，印越是不入流，越是滥用，劣币驱逐良币的法则到处适用，笔者见有一人签名而盖四印者，让人啼笑皆非。

由此想起所得退老赐题，若说比较，差距在天壤之间。

书名是《周退密先生题签集》，永嘉沈迦先生编赠，年初，笔者携之去拜望退老，便请退老题字。退老在扉页上写的是：“乐琴书以消忧，退密拜题。庚子谷旦于安亭草阁，时年百又七岁。”钤印“周退密”汉满白文名章。退老百岁以后，题字往往左斜，墨笔或水笔均然，第一笔有些难找，一俟笔尖落在纸面，百年书写功力自然流露，虽不能自如提按，然气韵依然生动，文心仍在飞扬。

“乐琴书以消忧”，是我奉赠退老把玩印章的印文，退老顺便移来，文人雅意，甚是合用，退老如此高龄尚有此等文思敏捷，于人类文明史亦不多见。而对于我这样一个晚辈，退老用“拜题”，是以示平等尊重，此老式文人的谦和儒雅兼有一点谐趣，于退老并无屈尊，足令受书晚辈拜领雅意，铭心感恩。“庚子谷旦”，用词甚古，庚子是天干地支纪年，谷旦犹“吉日”也。名章满白文，名家手制，古朴而不失清雅。以留红少，不污书，故合用。高龄或幼龄者落款可写岁数，退老百又七岁，体谅受题晚辈而书之。

如是我闻，落笔岂可轻易，著作者整体的文化修养在兹，聊聊数行，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