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明亮那方

林 紫

一位我陪伴了五年、从抑郁中渐渐走出来的男孩，最近又预约了一次咨询。

“老师您知道吗？”他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今天，我可以用自己的工资来支付咨询费了！”

我开心地笑了，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因为我深深地知道：“用自己的工资”，对他来说是多么宝贵的人生里程碑——从18岁到23岁、从大一“新鲜人”到名校毕业生、从抑郁折磨到恢复健康、从疫情下的困顿到步入职场，一路走来，没有人比我和他更了解：这五年，他都经历了怎样的心灵考验和人生历练，走过了多少至暗时刻，完成了多少心理训练，才终于一点点看见希望之光。

男孩说：“我一切都好，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想要咨询老师，就是想跟老师汇报一下我的近况。虽然不需要常规的心理咨询了，但我想，心理陪伴对我很重要，定期跟老师一起整理自己，可以让我更好地成长。”

我大大地点赞，为他清晰而成熟的思考，也为过去五年来、每一次咨询结束时我们的约定：“从咨询中积累自己面对未来人生的智慧、而不仅仅是解决当下的问题。”

我问他：“你最想跟老师分享的是什么呢？”

他说：“成长。我发现，现在的自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非黑即白地看问题了。比如，我的一位同事，有点偷懒、不求上进，如果是以前的我，就会很排斥跟这样的人接触，觉得这样的人生太堕落；而现在的我，学会了先不评判、给自己一个机会从不同角度了解别人。结果我发现，真的就像老师以前说的‘人性皆有两面。’他虽然不求上进，但活得真实自在、从不掩饰自己，也很善良乐观，乐于助人，我在他身上一样能学到很多东西。再比如，以前我很排斥这座城市，觉得到处都是问题，一心想要逃离；现在我开始学会欣赏它的美了：秋天落叶金黄，人们以礼相待，生活讲究规矩，很多发展机遇。发现的美越多，我和它的距离也就越近，也越来越有归属感了。”

我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那么，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他轻快地说：“喜欢！不但喜欢，而且好像也更了解自己、接纳自己了。上个月身体有点不舒服，如果是以前，我就会很焦虑，会担心发生最坏的事情，也会自责沮丧，觉得连照顾好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会告诉自己：你又要工作又要学习，确实很辛苦，所以身体来提醒你需要调整一下了。而且，即使真的发生最坏的事情，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可怕，就面对呗，除了面对，你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么？更何况还有医生、老师、父母会陪你一起面对！”

我心里升起浓浓的感动。这个在外人看来足够优秀和成功的男孩，有谁会想到五年前的他挣扎在自杀危机中的样子呢？有几个人能够想象得出：面对抑郁，从活下来到活出自己，需要多少的坚持和勇气？就像他自己所说：“现在的我，有时还是会迷茫不安、觉得未来有很多不确定。但我能够理解和接受这样的自己，知道有这些情绪很正常，人生本来就是酸甜苦辣的。”

“说到苦，老师，”男孩最后说，“以前我想问您，该如何才能把众生皆苦的人生过得好一点，现在，我觉得我自己找到答案了，那就是：保持一种向上的生命力！”

我在心里给他热烈鼓掌，同时说：“是的，老师的答案和你的一样：保持向上的生命力，向着明亮那方，安静而从容地生长。”